天际忽然传来一声轻细的唤声。

声音听不太真切，但却像是在钱有道的耳边。钱有道顿时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抬眼警惕地看向周围。

直到听到第二声‘钱少爷’，钱有道才确定有什么东西在叫自己。

要不是这回青天白日，钱有道要被这鬼魅一般的声音吓蒙。

“谁？有胆就出来。”钱有道大声喊。

那声音顿了好一会，忽然又出现在了钱有道的头顶。

“少爷你还记得我吗？”

钱有道仰头一看，一道虚幻的人影漂浮在他的头顶上。他受惊地连连后退。

“你……”

那少年看他那受惊的模样，忙说：“少爷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来是想跟你道歉的。”

钱有道把自己浑身起的寒毛给收了回去，盯着那半空的鬼影半晌，忽然觉得这太白天还闹鬼，也是罕见，这一想整个人倒是冷静了下来。

但凡闹鬼，总是因为人死后有执念，世间有鬼神，有妖灵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他钱有道又不是没有见过这些东西。

“你……你有什么没有达成的念想？我可以帮你。”钱有道说完，忽而又添了一句上去，“但是完成了之后你可要好好地去投胎，不要再对世间有留恋。”

这话说地一板一眼，煞有其事。

那少年忽然笑出了声，说：“钱少爷果然还是老样子。你……不记得我了吧。”

钱有道端详了那少年幻影好一会，喃喃道：“有点眼熟……大概最近事情太多，我其实记性很好。”

不是记性不好，那就是没把自己放在心上。

少年悬在半空沉默地看着下面的钱有道，半晌，忽然说：“少爷，你还记得那个偷你东西玩儿的小孩吗？”

钱有道愣了下，脑海中模糊的记忆忽然一下子清晰起来。

“你就是……就是哪个门妖？”说完，整个人忽然后知后觉地警惕起来，“你不是被消灭 了吗？怎么还活着。”

少年慌忙解释说：“不，不是，我不是门妖。真正的门妖确实被那个女的吃了。我是偷偷逃出来的。”

“你不是门妖？”钱有道仿佛自动过滤后面的话，倒是对这个鬼少年没有降低半点警惕心。

“我不是。”少年踟蹰了一会，垂下头说：”不过……我确实做了不好的事情。”钱府中的几条人命是被他夺走，这是事实。

钱有道坐在地上，仰头看天，说：“如果你不是门妖的话，那没有什么要道歉的。偷东西的事情你确实做的不好，想玩可以直接跟我说，我又不是小气的人。”

“……不过，那时候我也太小家子气了，当时挺生气的，没想到会让你娘……“钱有道先前嘴上还说不记得少年，这回忽然回想来，记忆犹如潮水一般连带这他藏在心底愧疚一股脑儿全部都出来了。

“我娘的事情不怪你……”少年抬手抹了一把脸，说：“我也是最后才知道，原来我娘生怕我们因为这件事被赶出钱府，被人唆使做下了错事才导致了这后面的事情。我也太天真了，竟然信了门妖的话，相信是钱老爷害死了我娘。”

钱有道这听他这一连串的’事实真相‘，仿佛就像在听别人家 的故事，半晌才反应过来，他们在说同一件事。

“等等，你是说你娘撞死在我家大门上，不是你娘报复我爹做的？”

少年缓缓点头。

“门妖亲口说，是他吃掉了我娘，所以当时在撞大门之前，我娘就已经不是我娘了。”

钱有道一脸惊异。

“所以你娘其实并没有撞大门，而是门妖……先吃了你娘，造成了你娘撞死的假象。他这么做是为什么？”

“具体为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那之后，门妖开始附在你家大门上经常吃人，它有时候会不在，就让我代替它看着。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的错。对不起。少爷你要我怎么样都行，真的！”少年说地急了，语调也变得有点参差不齐，变调得厉害。

钱有道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他们俩说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所以你是为了你当了门妖手下的事情跟我道歉？”钱有道问。

少年站在半空中，一副做错事后的懊悔模样，看着着实可怜。钱有道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背后忽然传来了老和尚的声音。

“如果是为了这件事的话，我想你可以功过两抵。”瑞天扶着腰从拱门外走进来。

少年看到他脸色一变，忽而又上升了一点。

瑞天笑着说：“这么怕我做什么，我都老骨头一把了，这腰伤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

钱有道走过来，伸手搀扶着他，说：“我爹怎么样？”

“你爹的情况，光靠我不行。你的那位阿姊已经传信给你娘，你娘很快就会回来了。”瑞天伸手在钱有道头上揉了揉，说：“安心点了吗？”

钱有道眼泪忽然之间夺目而出，又怕在外人面前丢脸，抬手狠狠地抹自己的脸，逞强说：“等我娘回来，看不彻底收拾那些东西！”

瑞天不置与否，钱少爷原本就不需要他多操心。他现在比较担心的此刻避他如蛇蝎的小孩。

“花花的事情，我先跟钱少爷你说一声，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门妖和你家阿姊，多亏了他的指路，还有半路帮我们挡狼妖。所以，他为了他做错的事情跟你道歉了，你也要为他帮了你们家而跟他道谢。“

这道理听上去有点绕，半空的花花却一下子就听明白，慌慌张张地说：“不，不用，那是我应该的，毕竟是我有错在先……”

钱少爷把瑞天的话后琢磨了一番后才后知后觉地觉出了其中的意思。

他想起了自己承诺给袁相宜的条件，抬头又看看那少年，忽然说：“你有想要什么东西吗？钱府里只要我给得起的，都可以的。”那袁相宜不稀罕，他就不信别人就不识货。

“不，不用，我……”少年紧张地说不清楚话，他现在哪敢明目张胆地跟钱少爷要东西。

钱有道当下有些不高兴，整个人垮下双肩，喃喃道：“连你也不要吗？钱府的东西都没人看得上了吗？我还以为我家的东西大多都是很值钱的宝贝呢。”

瑞天被这天真无邪的场面弄地觉得自己终于像个糟糕的大人了。

当然如果，他目前唯一的徒弟能像个正经的小孩，那就再好不过了。

忽然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仰起头看向半空中的花花，脑子里快速地盘算着如果要达成自己目标的话，需要是么样的条件。

半空中的少年被他看得浑身都不舒服，又不自觉地跑上面了一点。

半晌后，瑞天仿佛打定了主意，他转头对钱有道说：“花花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做为个没有依靠的灵体，能要什么。还是我来替他说吧。”

钱有道皱眉，说：“能不能不要这么不要脸，小孩子的东西你也想要？”

“……”瑞天自觉自己活到了这么一把岁月似乎没有做什么能让钱少也误会他到这种地步的事情吧，“要的东西当然是他所需的。我老和尚半只脚都要进棺材了，要那些身外物做什么？”

“他虽然早该入轮回道，投胎转世。但受了门妖妖气的影响，灵体被吸附在这太屋山附近。这样根本进不了轮回道。”瑞天叹了口气，这也算是造化弄人，不能算在这个命苦的小孩身上，“半妖半人的情况，钱少也你要是不清楚的话，问问你娘就明白了。”

少年低头看着自己虚幻的身体，喃喃道：“所以我没法投胎转世，只能当个孤魂野鬼吗？”

“那不一定，你要是有天分的话，可以进行妖修，运气好的以后指不定会成为一只大妖。”瑞天说得认真，出来的话却像是天方夜谭。

“我……妖修能做什么？”少年问。

“实力足够了，就能修回人形实体。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像门妖那种实力都无法修成人形，你如果想要成形，就必须耗费上百……或者上千年也不一定。”瑞天琢磨了一会，最终说出一句重点：“这就端看你个人的造化了。”

少年似乎被他说心动了，身形飘忽着下来了一点，说：“你是说，我可以变回我以前的样子？”

瑞天点头，沉声说：“当然。”

少年又飘下来一点，认真地问：“那我要怎么才能做妖修？”

瑞天寻思了一会，说：“修行看个人，也有很多钟方法，你要是真愿意的话，就跟我上山，院门寺内有相关的记载，我可以帮你带出来给你看看。”

少年想也不想地大声回了一句。

“我去。”

嘛，比袁相宜要说话多了。瑞天忍不住想起自己说服袁相宜那会的一波三折，跟现在这个孩子比起来，简直有着天地之差。

一旁被冷落的钱有道，忽然问：“说这么多，到底要什么东西？”

瑞天垂下头看他，说：“等钱夫人回来，还望钱少爷求个情，赐给他一个姓。”

“……”钱有道转头看少年，不解地问：“你没有姓名吗？你娘没给你起？”

少年摇头，说：“我娘不识字，我也不是她亲生孩子。她是在太河对岸捡到我。所以一直没有名字，都叫的小名。”

瑞天途中插了一句嘴进来，说：“相宜给他起了个名，我觉得还不错。”

少年立刻否定。

“我死也不要叫那种名字。”

瑞天仿佛没有听到他的抗议，一边琢磨，一边说：“赐姓之后，你就姓钱，钱是好姓，但你原本的五行怕是跟金相克，虽然人死如灯灭，前世都算过眼云烟，但还是计较一下比较好。嗯……就叫钱隐花，怎么样？”

少年仿佛这辈子都没有拥有过这么正式的名字，三字出来的时候惊得有些不知所措。

钱有道喃喃地念叨了几遍，忽然颇为失落，说：”比我的好听多了。当年起名若是我会说话，绝对不让我爹娘起这个名。“

“有道这名也不错啊。这是愿你一辈子都不会迷失自我，这是人活在世上最为难得的一生。”

钱有道才十几岁，他的这辈子除了刚才几乎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听着瑞天这具有禅意的人生感悟……果然还是没有多大的感觉。

反正他觉得钱隐花比他这个名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