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神源长舒了口气，稍稍转头看向瑞天，问：“方才那狸猫，大师说是山里出来的？但全真观作风向来硬，对这类的妖物，怕是不会留存在他的结界内。”
瑞天垂首，钟神源说得很对，全真观作风刚硬严苛在整个天朝都是出了名的。所以这狸猫绝不可能是全真观内豢养出来的。
“钟大人说的对，所以狸猫应当是全真观出事之后出现的。”瑞天说，“您觉得，在蛇妖这样的大妖肆虐的期间，山里为何会有这样的妖出来？”
钟神源沉吟半晌，说：“山里面的事不好说。不过，都这么多年了，会有小动作也在情理之中。”
瑞天若有所思，钟神源所说的话虽说有点模棱两可，但按他的性情，他的意思应该倾向是山里面有了动作。他寻思了半晌，故意就着钟神源的意思接下去，说：“照钟大人您的意思……若是这狸猫真是山里面派出来，您有何对策。”
钟神源沉吟了片刻，说：“山里的问题现在不是关键，暂时先不管他。”
瑞天愣了下，心想自己下个套，这认真惯了的钟神源竟然没上当。
钟神源接着说：“只是一只狸猫而已，能掀得起多大的浪。”
瑞天反应过来，低笑了声，释出了一口气，说：“也对。还是妖修之事重要些。”另外，还有当年关于修行界的那一桩丑闻的事情，他也需要跟钟神源好好说说。
那边的袁相宜拖着钱有道往里面走了老远。她朝钟神源那边看了好几回，确信瑞天绊住了人，抓着钱有道的手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诶？有道，问你点事情。”袁相宜说。
钱有道斜眼看着他，说：“躲那么远，要问什么大事？”袁相宜平时大大咧咧惯了，有什么问题只会张口就说，从来不会有避嫌这种想法。
或者说，有些问题，她反而喜欢当着相关人的面直接说出来。她就喜欢看人脸色大变的模样，完全能够满足她的某种恶趣味。
像现在这样的举动，更像是在酝酿些什么。
袁相宜鬼鬼祟祟地越过了他朝钟神源那边又多看了几眼，然后低头看了一眼钱有道怀里的狸猫。
狸猫被她这一眼看得直往钱有道怀里缩。
钱有道以为这狸猫只是因为方才钟神源的举动才会这么害怕，把它抱紧了一些，说：“你别再吓它，有什么话就说。”
袁相宜说：“就它，刚才对钟神源下手了吧。”
钱有道看了它一眼，点头说：“怎么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这狸猫连见到全真观的全一都没这么激动，怎么就对钟神源反应那么大？”袁相宜说完，“你平时反应挺机灵的，这会怎么这样迟钝。脑子秀逗了？”
钱有道确实并不觉得奇怪，因为就连他自己，在面对钟神源的时候也会生出一点警惕心。钟神源毕竟多年来杀妖无数，对妖来说，身上的杀伐之气相当重。
“钟叔叔是常年都在外除妖，老和尚不是说了，狸猫是山里出来的，身上带有山里的妖气，像我身上还带有半妖的妖血，面对钟叔叔这种身上带有煞气的人会生出警惕那只是本能。”
袁相宜挑眉看他，说：“你没听进去我前面跟你说的话。全一是全真观里面的人，他身上带着的杀伐之气不会弱吧。”
钱有道怎么听都觉得袁相宜这话外有话，便放弃了回答她的问题，说：“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讲。”猜来猜去多浪费时间。
袁相宜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说：“我的意思不是很明显吗？钟神源有问题，或者是有和钟神源相关的人有问题。”
“钟叔叔不会有问题。”钱有道说的斩钉截铁，钟神源多年的为人摆在那，他也不是那种会两面三刀的人。性格也偏向刚硬，有原则。这样的人不太可能会出现异心。
而且，就现在钟家的情况，已经有一个钟神秀了，再来一个他，那基本就等于是要毁掉整个钟家。再者，除妖多年，妖界也容不下他这样的刽子手。
不管怎么想，他都没有出现异心的可能性。
袁相宜顺势说：“那就是说，狸猫是看到了和钟神源像的人？不会是钟神秀吧。”
钱有道一看就知道她就是在胡猜，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你说这话带猜的成分太大了吧。你这才是没听进去我的话。我都说了，钟叔叔身上的气息比较重，全一虽然是全真观的人，但是他身上没有那么重的煞气。”
袁相宜一时无言，她疑心地又朝钟神源那边看过去几眼，心底总觉得别扭。
钱有道一看她就纠结在这个问题上了，忙拉了她一把，说：“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胡思乱想，我们现在本来人手就少，还是不要在这疑神疑鬼比较好。”
“……”袁相宜本来就是靠着直觉过活的人，被钱有道这么一说，就好像就是在说她自己不对似的，她不满地嘀咕道：“有不对劲的地方提早做些预防不好吗？”
钱有道说：“不是做预防不好，只不过……”说到这他低下头，谁都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整个辕门县情势很不好，大家都在紧张地做好预防随时会爆发的灾难。
但是提防的事情多了，分心就多。那很有可能会出现什么都防不住的情况。
“我们现在要防的敌人太多了。处处都要防对现状来说不现实。”钱有道说到叹了口气，“而且前面老和尚说过，钟叔叔在蛇妖事件之后的态度很奇怪，就像是要将之后的事情全部推出去似的。”有了退却的心的人，又会有什么样的野心？
“哦，是不想干了的态度？”袁相宜说得相当直白。
钱有道点头。
袁相宜问：“之前蛇妖的时候不是挺有干劲的嘛？”
“对，”钱有道说：“妖修的事情也是从蛇妖事件中爆出来的。所以老和尚说，钟神源对妖修的事情一拖再拖的态度，很有可能是自己另有打算。”
“哦……”袁相宜只觉得这中间的事情太繁杂，想一探究竟的心思在面对麻烦的事情，怎么都提不起来，嘴上小声地嘀咕着，“这样的人也会另有打算啊，难怪那么点小事也要推我头上。”
钱有道见她没有追根究底，多看了她一眼问：“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针对钟叔叔，他得罪你了？”钟神源虽然脾气不好，但因为之前他和全一都跟袁相宜警告过，袁相宜心里有了准备，自然会主动离这个人远一点。
如果这样都能结怨……
“他让你干什么了？”钱有道思来想去，钟神源现在分分钟就想着有人可以让自己拿在手上用。袁相宜虽然在瑞天的嘱咐下，平时对自己身上的阴气也会很自觉地收敛。但钟神源何等精明，在结界里的时候，能够安然地从里面出来的人，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是寻常人。
更何况，全一跟袁相宜是接触过了，他就算是不知道阴气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以他的细心程度，肯定留心到了。
钱有道叹了口气，当初从结界里面出来的时候，所有人的人仰马翻，注意不到这些细节也是自然。
这是个告状的好机会，袁相宜扒着他的胳膊，指着被安置在地上的王玉晓的尸首，说：“他让我摸尸体呢。我一个柔弱的小姑娘，竟然张口就让我上去，太过分了。”
对于袁相宜口中自诩自己柔弱的部分，钱有道不予置否。相对来说，他对于钟神源忽然指明要让袁相宜检查尸首的动机有点想知道。
“他为什么要让你动手？”钱有道问。
袁相宜瞪着眼说：“那还用说，肯定看我好欺负。”
“……”钱有道深刻觉得他想要知道的东西，八成从袁相宜口中是捞不出来了。他索性转过身，对站在不远处的钟神源那边喊了一声。
“钟叔叔，方便的话，我有事想询问一下。”
钟神源闻声，迟疑了下。他抬手朝钱有道那边摆了摆，示意稍作等待，自己转头低瑞天低声说了几句。瑞天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笑。
两人是一齐过来的。瑞天不管是对于袁相宜还是钱有道来说，都不是外人。说话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避讳。钱有道的目标是钟神源。人一到立刻就问：“我听相宜说，您要她查验王玉晓的尸体，是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
钟神源点头，直言道：“确实有。”
瑞天迟疑了下，忽然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他原本好好的把钟神源和稀泥给忽悠过去了，结果被钱有道这一句话又给招豁出去了。
“有道，王姑娘毕竟是姑娘家，我们这除了相宜之外，都是男儿身份。方才相宜说得对，死者为大，总要顾及着一点。”
这理由搁在这里非常充分，但钱有道不信。
“钟叔叔办了这么多的案子，都拘泥于这些凡俗缛节？”
钟神源一听这话头，就知道这钱少爷是认真的。
“钱少爷真的想知道理由？”
钱有道刚要应声，袁相宜忽然扑过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说：“不想知道，钟大人什么都不用说。反正我也不会去做。”
钟神源盯着她看了一会，说：“实话说，我还是希望小姑娘你来动手，你身上的气息非同一般。包括我在内，这里所有人恐怕都没有你来得合适。”
合适什么？这个问题没有人在意。这时候除了袁相宜这个本人之外，钱有道和瑞天两人都僵在了原地——钱有道只觉得从脚底冒上来一股冷气，心底不断地闪过袁相宜被钟神源斩杀的画面，整个人都被吓懵了。
瑞天相对来说要沉稳不少，毕竟是在人世间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面对这样的情形，他则是立刻追问了一句。
“钟大人这句话……是何意？”
钟神源低下头，短暂地笑了笑，说：“大师何必在钟某面前装傻，小姑娘如果只是个普通的孩子，你这样的人绝不会随身还带着她。”修行者在日常修行中，处处都是艰险。修行界有规矩，修行者修行的过程中，不得随意将普通人卷进其中。老和尚身为院门寺的主持，对这一点应当再清楚不过。
“这……”瑞天出声，想要搪塞钟神源。就算自己胡说八道，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就算钟神源能说出个正当理由来，也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时候做些什么。
“当然，也有之前发生在结界中的事情。我听说小姑娘是当时把钱少爷从结界里面带出来的人，就知道小姑娘绝对不是一般人。”说到这的时候，钟神源把目光落在了袁相宜身上。
袁相宜被他这一眼看得后背直冒寒气。听了这么多，她现在只能听出一个意思——这个人是在打自己的主意，就像钱有道之前说的那样。
钟神源继续说道：“不瞒你们说，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注意小姑娘，她还算谨慎。不过还是不小心露出了一点……嗯，我有点好奇，那究竟是什么？”
袁相宜抬头就糊了一句过去。
“关你屁事。”
瑞天和钱有道齐齐脸色黑了下来。
全一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插了进来。
“我什么时候可以收拾全真观？”
瑞天率先回神，他赶紧朝全一那边走过去，说：“现在就开始吧，和尚我帮你一起。”
“不用……”全一眼看着瑞天直愣愣地朝自己这边过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本能的拒绝就差了一点，还是被瑞天给抢了回去。
“要的，有道和相宜都过来帮忙。”
袁相宜一听要她收拾尸体，也顾不上钟神源对她的虎视眈眈，扯着嗓子喊：“我不要！”
钱有道一个回头，就拽住了她的胳膊，把人往瑞天的方向扯，说：“怂什么，我陪你。”
袁相宜要是知道自己折腾到最后，还是会被按下去摸尸体，她一定不会主动去找钟神源的麻烦。这钱有道简直就是她的克星，拉着她过去，把她按在王玉晓的尸体面前。
袁相宜面对着那张惨白着脸的尸体，全身血液都往脑子里冲，一双手抱着钱有道不放，嘴上却是不饶人的威胁话。
“你胆子真大啊，我平时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钱有道充耳不闻她的威胁，眼角余光瞥了钟神源那边一眼，手上拉着袁相宜的手，嘴里小声说：“王玉晓身上没有残留任何的灵气，你身上的阴气不会有反应的。”
袁相宜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说：“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