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官差正捂着半张脸,拧着眉硬着头皮看尸体。只有蹲在地上正细细看尸首的仵作的脸色如常,他垂着头,说话声线毫无波动。
“整张脸皮连着半张头皮,以及脖子颈部连同周身的人皮都是完整地被剥下来的。记下。”
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官差赶紧屏息着提笔做笔记。
“年纪大约十三,四岁。记下。”仵作念了第二句。
钱有道小心地走上去,就看着官差上记下了第三句。
“筋肉完整,骨完整。记下。”仵作说完之后,忽然抬头朝官差那边看了一眼。这一眼就毫无悬念地落在了钱有道的身上。
“你是……”他愣了下,习惯性地用方才的声线念出了和手上正在做的事无关的话。
所有人霎时全部回头,都跟着仵作齐齐看向钱有道。
钱有道猝不及防地跟所有人对了一眼,他忙后退两步,正要道歉。
那仵作忽然回神过来,站直身客套地笑着说:“是钱少爷啊,正好,这案子玄得很,怕不是我等凡人能动的了了。”
光听最后一句,就知道下手的人绝不是寻常人。
“我也不曾见过这么离奇的案子。若是官府不好下手,还是报给钟家比较妥当。”钱有道恭敬地把这个烫手山芋给推了出去。
那仵作想想也是,点头说:“也是。最近太屋山都不太平。”而且谁都知道钱府的夫人和少爷不是他们的人随意请得动的。
钱有道随口接了一句,道:“听说昆仑十三峰的弟子都在钟家,钟大人抽不出身,他们应该能帮得上忙。”
那仵作终于眼睛一亮,说:“钱少爷说得对极了。我等这就动身去钟家。钱少爷您忙。”
钱有道看着几个人草草裹了尸首,就连滚带爬地朝钟家的方向跑了,也转身朝袁相宜挥了挥手,说:“走吧,赶船去。”
两人紧赶慢赶,在船家毫不留情开船的下一刻,飞身跳了上去。
船家冷着脸,朝他们伸出手。
袁相宜抬脸看他,一脸懵懂。
船家脸色不善,道:“要是敢说一句没钱,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喂河妖。”
就这几天的功夫,钟家人落水的时候已经被以讹传讹,全部都推到目前莫须有的河妖身上去了。
全一的脸色有些别扭。因为这件事牵扯到了钟家和全真观,可能是由于钟神源并不想让全真观灭观跟钟家有关这件事传出去。以至于钟家落水的那人,他真正的死因到现在还没有传出去。
袁相宜一听到河妖两个字就想起老和尚跟他说过的事情,全部当回事地笑道:“河妖?不是早就不在这了吗?”
船家看她个子瘦小,看了她身边的钱有道一眼,倒是认出了这位钱府少爷,忙说:“那之前不是钟家有人落水了嘛,大家都在传说是太河里的河妖回来了。”
“瞎说,”袁相宜叹了口气,正要好好地告诉这些愚蠢的凡人钟家人淹死的真相的时候,全一忽然过来说:“船家,他们的钱还是我给吧。”
那船家看了一眼全一,似乎认出了他,一边接过他引过来的铜板一边说:“原来你之前说要等的人是钱少爷他们啊。”
全一点头,随即朝钱有道他们看了一眼,说:“里面有位置,我们进去说话吧。”
袁相宜坐船从来都没有享受过有位置的待遇。之前被老和尚拖去对岸摆摊的时候,他们俩就是随便找了个角落直接盘坐在地上,就当是他们占下的地盘了。
钱有道看着袁相宜乐颠颠地往里走,靠近了全一一些,小声问:“刚才你出声打断……是故意的吧。”
全一看了他一眼,点了头。
钱有道知道他是有意,也不多问。就跟着他往里走,进了全一之前说的位置之后,才知道全一不仅仅是买了座位,而是直接包了个小隔间。
太河上回来送客的船只并不是一般来回的渔舟。当然船家倒是自几代之前就咋太河上走的老手了。
能在太河上走的船只都非常有讲究,船型大且造船的木料都用得山里最坚固的木料,并且非常厚实。这造船的讲究和造船的技术据说都是祖上传下来的。
因为船身本身就很大且坚固,加上后来辕门县来了不少有钱人。船家就开始顺应客人的要求,开始在船上加了这些小隔间。
据说因为隔间的用料也非常实在,隔音效果也很不错。
钱有道侧头看了全一一眼,说:“这么浪费?”
全一仔细地合上了隔间的门,说:“不浪费,过河要一个多时辰。在隔间里也好说话。”
钱有道走进去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说:“有话要说?”
全一点头。
袁相宜此时此刻正瘫在里面的躺椅上,闭着眼说:“过个河都要谈事情?你们真没意思。”
钱有道朝她瞥了一眼,说:“你不想听就不听。”
全一在他对面坐下,说:“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情。不过船上有不少修行者。有些事还是不要传出去比较妥当。”
钱有道立刻就想到了钟神源。袁相宜之前就说过,只要她一下山,钟神源应该就会盯着她。那现在搞不好,在这个船上,已经有和钟家有关的人跟钟神源通风报信了。
“说的也是。”他无奈地低声说,“这一趟本来就要隐蔽一些,我们跟过来,怕是给你添麻烦了吧。”
全一忙说:“没有的事!瑞天大师说的没错。我确实有些不自量力,这次的决定是我太任性了,还把你们拖进来。是我过意不去才是。”
袁相宜闭着眼睛哼哼,说:“全一,你别说得好像这件事跟我们没关系似的。我跟你说,我可是非常想要见一见魏惊贤的。”她平时散漫,但在这件事上绝对是认真的。
钱有道诧异地看她,说:“我记得你之前好像很排斥妖修的吧。而且我猜的没错的话,你之所以排斥妖修,就是因为魏惊贤。”
袁相宜脸色变了变,平时脱口而出的关你屁事这会竟然没有喷出来。
全一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之前对上魏惊贤的时候,对方的表现就很明显的表示,他们俩是认识的。
“对,我之前就想问了,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袁相宜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闷了半晌才说:“三年前吧,过程不太好,我不想告诉你们。”
“……”全一大约也能猜得到发生了些哪些事情。算算时间,那时候刚好是他们接到修行门派传到他们耳中关于魏惊贤修习妖道的时候,他到现在还记得那些传言中惨无人道的事迹。那些事情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他的小叔叔已经面目全非,不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钱有道对人性方面总是觉得惊奇。
“我还是想不通,人为何会走上妖道?”
全一深吸了口气,说:“个人追求不同罢了。这世上有那么多的妖修,证明妖修之道确实有其迷人的所在。”
钱有道听到迷人这两个字眼,忽然间想起了之前在河岸边看到的那具被剥了皮的小孩尸骨。之前还没有什么感觉,这会忽然毛骨悚然,自脚底涌上来一阵接着一阵的寒意。
全一见他没有吭声,一抬头就看到他脸色不大好,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我刚才说的话让你想起什么不好的东西了?”
钱有道抬头看他,点头说:“想起刚才……她非要拖着我去看的东西。”
袁相宜听到这,一骨碌地转身对着他们,说:“对了,你们对那个尸体有什么想法吗?”
全一道:“嗯……我还是前面的看法,应该是妖或者是妖修做下的。”
袁相宜紧接着说:“我觉得是妖修。有道呢?”
钱有道沉默了一会,仵作的三个句话在他的耳边重复了几遍,他抬起头,说:“我觉得对方有可能就是拿人皮来伪装人混进辕门县的。”
袁相宜一脸问号地看着他,说:“那到底是什么人?”
“半个时辰杀死并且剥那个小孩的皮,这样的能为我认为是妖修。因为当时我们已经下山进了辕门县。而且对方如果是妖,进入辕门县的话,相宜一定会察觉。”
全一恍然。
钱有道的话锋却在这个时候转了。
“但是引起骚动的一定是妖。”钱有道解释说,“妖修要伪装成辕门县的住户进入辕门县,绝对要掩人耳目。杀人剥皮后,尸首没有马上处理掉已经很不对劲了。更别说扔在这种人来人往的码头河岸边上。”
全一点头,说:“我当时就是想到这件事不可能是妖修那种擅长隐蔽的人做的,所以觉得妖的可能性比较大。”妖物随性,自己的行为如果能引起人类巨大的恐慌,他们就越高兴。但是妖修就不同了,他们本身就靠隐蔽在人群之中存活。
钱有道点头,说:“确实。不过现在的情形不一样。老和尚不是说了,妖修那边再培养新人吗?”
全一瞪大了眼睛。
袁相宜也渐渐地坐了起来。
“那小孩……该不是这个新手是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