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瑞天来说,人生最怕的东西就是束缚。他这个人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特别地放荡不羁,对他来说任何有诱惑力的东西都是包袱,除了自由。
年幼带他上山的师傅简直就是一口铁口。他在瑞天的头上做对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断言,他这辈子都与佛无缘——头一回在大街上见到张口就说了。
瑞天特别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自己年少气盛,特别特别不懂事,被他师傅这么一说,立马不服气,哭着喊着要跟师傅上山。
然后真上了山,这一辈子都下不了山了。
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自己都半只脚进棺材了,眼看着这辈子就要解脱了。竟然还在这个时候送他这么一个巨大的包袱。
袁相宜见瑞天陷入天人交加的境地,心想这老和尚看来真不是什么坏人。她又有些后悔了——她要是不挑明了,或许真能跟着人家上山,过上好日子呢。
可人生哪有那么多好事啊,袁相宜摸摸自己胸口。翻腾的气息还在自己的身体搅动,老和尚身上有什么东西会刺激到自己体内的东西。她必须得离那玩意远点才行。
瑞天就这么盘坐在岩石上,看着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步伐不太稳地往外走,内心控制不住地涌上愧疚,失望,自责,甚至念起年轻的时候被他师傅罚在禅房的时候的长篇往生咒。
知道小乞丐瘦小的身影往外一拐,消失了影踪。他才大大地吐出一口气——按理说,他现在做的事情完全遵守了寺里的规矩,他做的没错才对。可心底却老是想起师傅曾经说他这一辈子都与佛无缘的话。
——师傅,为何您要断言我与佛无缘?
——因为你啊,想的太多,偏偏没有佛。
“我也不是那么差劲啊,年纪大了还这么聪明伶俐,怎么就与佛无缘了呢。”瑞天他叹了口气,他用自己的双手撑起身体,打算起身。
温泉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瑞天闻声抬头,忽然就看到管家狂奔过来的身影。尽管隔着雾气,还是可以看他行动中就透着惊慌,瑞天索性站定在原地,问:“怎么了?”
管家皱眉看着他,说:“大师,你都没发现你带进来的小孩不见了吗?”
瑞天心漏跳了一拍——心慌。他的脸色立刻带上了一点闪烁。幸亏这温泉里到处弥漫着烟气,管家也看不清离他还有点距离的和尚到底是什么表情。
瑞天摸了摸鼻子,莫名心虚,也就没有接话。
等着管家走近了,才发现他怀里抱着个人。
这毋庸置疑,就是刚才潇洒地扭头就走的袁相宜。老和尚刚刚平息的内疚感登时又冒了出来。他顾不着自己身子骨在发疼,半身不遂似的快步挪到管家面前,低头盯着埋在管家怀里的小身板看了一眼。
他大大地吐出了口气,觉得自己真的不认命不行。
瑞天伸手把小乞丐从管家怀里捞过来——说句实话,这孩子真的太轻了。就算是像自己这样年纪大的老人,抱起她就跟捡起根鸡毛似的。
却偏偏是轻得让人无所适从,她此刻的情况太糟糕了。虽然只是消耗过多,但对于这孩子来说,消耗才是最致命的。
“劳烦管家能帮我去叫一声里面的那位大仙吗?”瑞天就算是个年纪一把的老和尚,可也是个男人。小乞丐已经十多岁了,自己来给他洗身体不适合。
管家迟疑了一会,才指着水榭那边问:“大师是说……里面的那位?”
瑞天点头,这水榭里头的原主人不在,能决定事情的只有那只小狐妖。小乞丐的事情,按理说,除了自己之外,知道她真实情况的人越少越好。
奈何他是男的啊。
瑞天无奈地嘱咐管家把衣服留在这,赶紧去叫人。
没过一会。
管家没有回来,小狐妖却是来了。
瑞天眼前一花,就看到一身雪白的小狐妖立在自己不远处,问:“找我什么事?……这都来这里半个时辰了,还没下水?”
瑞天抬起手,朝自己怀里的小孩,苦笑着说:“我倒是想给她洗。可她……是个十多岁的大姑娘啊,我给她洗不大合适吧。”
结果,小狐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惊了一回。回头确定了老和尚没有说谎,小狐妖当机立断,直接把瑞天给送出了温泉这边。吩咐他‘安心’待在水榭里等她们就行了。
所谓的送,当然不可能是直接把瑞天送进水榭。却是把瑞天送出了温泉这边而已。可怜的老和尚只能扶着腰盘,一步一蹒跚地往水榭那边走。
说来也算他运气好,路上正巧遇到了往水榭这边回来的钱老爷。
钱老爷见就他一人,立刻上来问。
“怎么就您一个人?管家呢。”
老和尚担心钱老爷错怪管家,忙把前因后果简单明了地说了一遍,随后立刻转了话题,问:“我听说老管家死得很意外?”
钱老爷前一刻说话口气还算情况,被瑞天这么一问,整个人也沉了下来。
这神情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老和尚怕自己这一问,让钱老爷会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忙解释说:“我就这一问,钱老爷要是不方便说就……”
钱老爷抬手,示意老和尚不用解释。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叹着气点头说:“不瞒大师,我这趟专程送信给院门寺,希望您能来一回,就为了这个事情。”
钱府有妖,还闹出好几条人命。
闹腾了这么一阵,瑞天才真正静下心来,听钱老爷说他们家最近出的一些怪事。
“我夫人在走之前,曾与我说过,最近山里似乎不太平。可那边又催得紧,一直拖着时间等事情发生也不是办法。所以夫人最后还是决定月底收拾东西。临走前,怕有道闹事,特意把他锁在院子里,至少等夫人回来了。谁想,我夫人前脚刚走,后脚家里就出事了。”
老和尚瑞天算了下时间,说:“所以,事情就是发生在半个月之前?”
钱老爷点头,随即又像是不太确定地摇头说:“老实说,我也不太确定时候。我家其实找下人,都要稳点的。来来去去太多,一来跟前都是陌生脸孔,总是不大习惯。二来也不够安全,万一出点事,管家查都查不出来。”
瑞天也跟着点头,钱老爷虽然心大,但因为在朝中为官多年,总是在用人方面会比寻常人家想得周全一些。
“家里开始有人走,算起来是半年前就有了。不过我家夫人什么都没说,我觉得应该问题不大。”看得出来,钱老爷对自家夫人是百分百的信任,瑞天也没说什么,就继续凝神听钱老爷说下去。
钱老爷寻思了一会,说:“那问题应该就在我夫人离开之后,这半个月以来,离开的人越来越多,最多的时候一天就走了三四个人。而且走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后来我觉得蹊跷,就派人去那些人家里询问,这一问,就问出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