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爵夫人的邀请函如期而至,写在一张烫金的粉红色信纸上,相当漂亮、高级。比较奇怪的是,只邀请了伊兰一个人参加聚会,格雷伯爵和迪克森夫人都没有在受邀之列。
伊兰十分纳闷,除非聚会的规模非常小,否则以迪克森夫人的社会地位断然没有不被邀请的道理,至于格雷伯爵因为前阵子与伊兰的绯闻关系,主人家觉得需要他稍做回避,这到还情有可原。不过,没有邀请迪克森夫人是大家万万没有想到的。
于是在伊兰收到邀请函后,威廉府展开了一场热烈的讨论会。
伦敦的社交圈并不大,以家世论尊卑,以门第排座次的上流社会如金字塔一样的存在。除王室成员外,就那么几家,也多少与王室有着错综复杂的关联。
然而左右伦敦上流社会舆论和社交风向的,往往是处于金字塔的中坚力量层,比如格雷伯爵家族、兰斯特伯爵家族、威廉、梅小姐、迪克森夫人、詹宁斯夫人之流。
至于贝尔小姐、艾薇尔小这些人则处于金字塔的底部阶层,她们或是商人受封、或是世袭没落的贵族,因为与王室没有渊源,地位不够稳固。他们削尖脑袋在上流社会争得一席之地,有的出于捍卫家族荣誉的目的,有的则纯粹为了挤身名流行列,光耀门楣。
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没有入围的千方百计入围,入了围的向往更高的成就,有了成就的便开始盼望站到顶端藐视众生。总之,力争上游是人类恒古不变的竞争法则,上层的人看不上底层的人,底层的人看不上平民,只有不断往上攀爬才能坐拥天下,笑看人生百态。
无论是英格兰还是远在大洋彼岸的大清国,这种人与人之间的竞争、家族与家族的攀比和打压无处不在,伊兰从小就接受了这种竞争的教育和熏陶。来到英格兰之后,迪克森夫人教她弹琴、绘画、语言等才艺,把她当作一个英格兰贵族小姐教育和培养,这种根深蒂固的教育模式,无非就是能让伊兰在与其他贵族小姐的竞争中脱颖而出。
伊兰深蕴此理,也乐于接受,因为这本就与她在大清必须要学习的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如出一辙。
不说伊兰掌握得有多优秀,拿来与人交流几句总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这会儿她实在担心,没有格雷伯爵和迪克森夫人的陪同,她一个人毫无把握应付这种场面。
要与公爵殿下这样的上流社会顶层人物共渡一晚,接受侯爵夫人的审评和猜度,也许还有不怀好意的排挤,别人更会以侯爵夫人的行动做表率,最终伊兰很可能被孤立无援,场面或许会很难堪。
一想到这些伊兰就感到万分不安。
“不用担心,伊兰,你会做得很好!如果不知道怎么插话,保持微笑就好,无论如何,微笑总没错!”
“那也不能一直傻笑啊,妈妈!”芬妮摸着肚子,喝了口茶,缓缓地说道:“和认识的人站在一起不就行了!伊兰,只要你勇敢地站在她们中间就是胜利者。”
“瞧你们说的,伊兰是去参加聚会,又不是去战斗!”乔治不屑一顾地说道:
“伊兰是公爵殿下特别邀请的客人,有谁会怠慢她?怠慢她不就等于不给殿下面子?”
“乔治说的没错!”迪克森夫人高声喊道:
“公爵殿下那么喜欢伊兰,只要站在殿下身边准没错!……马术会上公爵殿下可是对伊兰一见钟情,当场就邀请她参加聚会,这可是大家都亲眼所见的,再怎么说也要顾虑到公爵殿下的面子,不是吗?!”
格雷伯爵还是忍不住担心地说出心中的想法:
“可是殿下只和伊兰见过一面,我担心正是因为公爵殿下对伊兰的特别友好才会引起别人的误会。而那些贵妇们又非常刻薄,尤其……之前的流言余波未平,侯爵夫人可不像迪克森夫人您……这么好说话。”
“对了,问题的关键是侯爵夫人!”
迪克森夫人大声说道:“我们怎么把她给忘了!”
“安德莉莎夫人是个老古板,特别在乎阶级、地位这些方面的讲究,不过好在她对公爵唯命是从,我相信她不至于为了难伊兰而驳了公爵的面子。”
迪克森夫人用手撑着头,一脸无奈地说道:“可惜我与安德莉莎夫人交情不深,我的朋友们好像也没有与夫人特别熟络的,如果有这样一个中间人,事情就会好办多了!”
“兰斯特伯爵姐弟和安德莉莎侯爵夫人不是亲戚吗?我们可以从这对姐弟这里找突破口!”芬妮喜滋滋地说着,为自己大胆的想法颇为得意。
听到兰斯特伯爵的名字,伊兰的心不由一沉。
马术会时伊兰原本打算要与伯爵冰释前嫌的,结果非但没有握手言和,反而使她们两人的误会更深了。伊兰几次主动向兰斯特伯爵示好,都遭到他绝情的回避。伯爵的态度很明显,几乎把伊兰当作不吉利的人来嫌弃,这使伊兰心里非常难过,直到现在她才体会到之前自己不待见兰斯特伯爵,刻意回避他、当众给他脸色看,会给对方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她原本该感激兰斯特伯爵,因为如果不是他努力拉住缰绳,塞拉早就撞上伊兰,后果难料。可是伯爵却因为受伤错失比赛,他那么看中的比赛,蝉联冠军几乎一如反掌。结果却不得不因伤退赛,而这个害他受伤的人,是对他颇有微词的伊兰。
倘若当时伊兰并没有对兰斯特伯爵抱有如此大的成见和怨气,那么现在她的心里也不会这么不安。
不安和失落占据了伊兰的心头,并且愈演愈烈,一个曾经对你谄媚讨好,甚至是千依百顺的人如今却是弃之敝履、唯恐避之不及,这给伊兰心里造成的落差是无法估量的。
伊兰虽然性格坚定、正直、果敢,可她毕竟是20岁情窦初开的年华,总逃不过虚荣心和骄傲的隐隐作祟。
她一方面懊悔自己之前对待兰斯特伯爵不留情面的态度,另一方面又挣扎在急于解释误会、却找不到机会的漩涡里。
忽然间伊兰明白,她也害怕被拒绝、被忽视、被嫌弃、被人刻意遗忘。
这种心虚、不安,无法控制的心绪不宁让伊兰惴惴不安。
“别傻了妈妈!”
芬妮的话打断了伊兰的思绪,将她重新拉回现实。
“玛格丽特小姐目空一切,兰斯特伯爵自我又自恋,他们一定会站在安德莉莎夫人这一边,没有谁会为了一文不名的伊兰而得罪侯爵夫人,何况他们还是亲戚关系!”
“这么说来,只有公爵殿下是伊兰唯一的靠山了?”
“没有邀请格雷伯爵和妈妈您,这点还不觉得可疑吗?”
“这可能就是女士们的一个小聚会。”
“可这个小聚会没有邀请您,妈妈!也许侯爵夫人根本不想邀请伊兰,只是碍于公爵殿下一再坚持,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更糟了!”
芬妮作势捂住嘴惊呼道:“如果是这样,伊兰还是不要去的好!”
“不要这么悲观,芬妮!伊兰总要和安德莉莎夫人会面,她已经收到了邀请,如果拒绝的话,不是更拂了公爵和侯爵夫人的面子!”
“这可怎么好呢,真是进退两难!”
“我明天去探探詹宁斯夫人的口风,看看她有没有被邀请,如果她也去参加聚会,那我就拜托她照顾伊兰。”
“得了吧,妈妈!詹宁斯夫人可是个老滑头!她很清楚在什么时候,该偏向谁,您还是省点力气吧!”
“依我看……”
乔治在沉默了很久之后终于说话:“侯爵夫人总要顾及身份,不至于太为难伊兰,否则何必邀请伊兰这么麻烦,难道只为羞辱她?以她的地位应该不会做出这么幼稚、低级的事!”
他的话立即得到了芬妮的赞同,她们现在讨论的确实有些杞人忧天,毕竟英格兰的贵族们还是相当有见识和修养的,不至于为难一个没有背景的小姑娘,何况伊兰也不是真的没有背景,她们总要顾虑格雷伯爵和迪克森夫人的家族地位。
“当然,冷眼、排挤再所难免。毕竟伊兰初出茅庐,能受到公爵殿下的另眼相待,那些自命不凡的贵族夫人一定会有非议。还过,好在这些人都势力得很,有公爵这个靠山,相信她们也不敢太欺负伊兰。”
“公爵殿下未必真会照应伊兰,毕竟殿下有那么多的……红颜知己。”
“好啦,好啦,冷眼也好,排挤也罢,这些都是伊兰必须要适应的,不是吗?”
“我认为伊兰可以应付好,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只要和她接触后就会被她吸引!不管男女,都会被她吸引,都想成为她的朋友!只要她能顺利熬过最初的时刻,慢慢的大家都会喜欢上她!”
“说得太对了,妈妈!”
芬妮无比赞同地高呼,她站起身,扶着肚子围绕伊兰好好地转了一圈,把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审视了一番,最后转到伊兰的面前,伸出双手拉住她的手,笑容甜美地说道:
“我们的伊兰有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神奇魔力!无论是谁,不管男女都会对她生出爱怜和亲近之心。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了!怎么会有那么可爱,又惹人怜爱的孩子!尽管她是外国来的,可我就是对她发自内心的喜欢,好像我童年时最心爱的布娃娃……妈妈,您还记得莎拉吗?这是我得到的第一个玩具,至今都保存着。她是我童年最好的朋友,甚至比艾琳娜都亲!”
“记得,亲爱的,怎么会不记得,你天天都把她带在身边,去哪儿都带着,睡觉时要抱着她才能睡得着!你就像着魔了一样离不开那个娃娃!”
“是的,妈妈!依我看伊兰就具有这种魔力,凡是接近她的人都会感到无比舒适,和她站在一起就能放下全副武装,跟她交流不需要掩饰,更不需要绞尽脑汁地伪装自己。伊兰的笑容明媚、温暖,让我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舒服!这可真是一种神奇的力量!”
“不过那些贵妇人可跟你不一样,芬妮!她们骄傲又自大,只会给每个人,按出生、门第贴上标签,并且严格地按标准行事,仿佛与她们交往的是标签而不是人。”
“您太刻薄了,迪克森夫人!”
格雷伯爵轻咳一声,说道:
“请相信贵族的道德准则和修养,她们会看到伊兰身上的不凡之处,不会真的去为难一个无力反抗的姑娘。”
“话是这么说,可我们总要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打算。”
“是好、是坏伊兰都要勇敢面对,否则早点知难而退……伊兰,你准备好了吗?”
伊兰怯怯地看着格雷伯爵,没有回答。心里没底,缺乏信心,却又不想这么轻易认输。
关于侯爵夫人的讨论没有任何结果,而这场聚会伊兰又不得不去,所以最终只能靠她自己临场化解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