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肖哲缓缓醒转,掀开舒适温暖的被窝起身,看到床尾师父莫邪蜷缩成一团睡着。
肖哲心头一暖,把被子轻轻给他盖上,径直开门。
盘坐椅子上入定修炼的清风听到动静,睁开双眼,看到是肖哲,不由露出几丝恨意。
正欲出屋的肖哲直觉心头一冷,狐疑扫视,只见师兄清风脑袋一点一点的,似睡着了。轻轻一笑,来到院中。
秋高气爽,一缕凉风扑面,肖哲不由精神一振。
不远处,吕管家正用力揉着后腰,肖哲走近,听到他自言自语:“哎,都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能吸土,诚不欺我也!不服老不行喽,想我年轻时候,几个回合定让她溃不成军……”
似听到身后动静,管家转身看到肖哲,满脸堆笑打招呼:“小兄弟,早啊!”
肖哲点点头,也说了声早,盯着管家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猛瞅。
“熬夜、熬夜熬的!”管家讪笑打个哈哈,随即顾左右而言他,“走走,吃早饭去!”
肖哲跟随管家,随意填饱肚子,便自顾自在吕府中溜达,忽听到前方门房处喧闹,紧赶几步上前。
入目便是一群院仆模样的人,扎堆蹲在地上,端着饭碗,吱溜吱溜喝着稀粥。一人蹲在台阶上,唾沫星子飞溅:“……你们没见,王半仙死得老惨了!被妖精一巴掌,脑袋和身体分了家,飞出去好几丈远……”
一人刚吞下去一大口粥,烫得直吐舌头,而口中呜啦呜啦不清不楚表示质疑:“一巴掌能让脑袋和身体分了家,飞出几丈远?马三儿,甭吹了,跟你见过似的!”
看着大家怀疑的目光,不善言辞的马三结结巴巴辩解道:“李二,就就…就是我和管家装殓的王半仙尸尸…尸体……”
“你一说谎就结巴,别吹了,哈哈哈!”李二直接出言打断,肆意嘲笑道。
马三脸涨得通红,徒劳地张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马三这番表现落在众人眼中,更坐实了他是吹牛的猜想,一时间哄笑如潮。
看到此景,肖哲也玩味一笑,不过他笑的不是马三,而是以李二为首的家丁们。
门房老大爷是个老好人,平日里最好助人为乐,是以威信颇高,他看到马三被大家噎得手足无措,笑骂道:“李二,甭闹了,欺负马三老实啊?有能耐冲妖精使去!”
众人推搡着挤兑马三的李二,口中笑道:“李二,你去把妖精擒来吧?”
李二却是忽然沉默下来,一本正经道:“若是我有那能耐,拼了命去也会把妖精擒拿!要说老爷对我们下人真是不错,何曾拖欠过工钱?知道谁有难处,不都是伸手帮忙?平日里积德行善,怎么就生出少爷这等儿子来?!”
说道情深处,李二手一哆嗦,碗哗啦落于地上,应声而碎。
众人皆沉默下来,肖哲眼睛一亮,也找了个空地蹲了下来,肯定有闲话可听!
“是啊,三个月钱我娘生了急病,就是老爷出的药费!我跟老爷说从工钱里扣,可老爷非但没扣,反而多发,说给我娘买些补品……”
此言一出,众人皆纷纷附和,这些年下来,哪个没受过老爷恩惠?可他老人家向来不计回报,委实乐善好施!
“一年前,少爷把老爷的胳膊打断了,我当时恨不得一刀把这个不孝子捅死!”李二紧咬牙关,脸色铁青。
“乌鸦尚且反哺,羔羊犹知跪乳,你说少爷还是读圣贤书的,怎么就那么不孝?”
“岂止不孝,简直道德沦丧!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罢!”老门房接过话茬,就算他的好脾气,此时都气得直哆嗦:“我在吕家呆了二十多年,眼看着少爷长起来的,从一丁点大,就会抽打老爷夫人的脸啊!老爷夫人爱子心切,不以为忤逆,反而笑嘻嘻陪着玩耍。少爷越长越大,下手也越来越重,你们可知为何老爷满口金牙?都是被少爷打掉才镶嵌的啊!”
“打断胳膊那都是轻的,八年前,少爷年方十二岁,一棍子差点没把老爷打死!同一年,少爷一根绳子,把夫人勒得脸都青了,要不是及时发现,夫人早丧于少爷之手了!”似乎感情过于激动,老门房剧烈的咳嗽半天,继续说道:“三天前,少爷栖霞山踏秋,引得妖精来,没把老爷夫人急死!昨夜晚间,老爷被那妖精打得硬生生昏死过去,浑身皮开肉绽,好不凄惨!而且老爷受了惊吓,魔怔了一般,汤药根本灌不下去!今早郎中来看过了,若是老爷再吃不下药,命不久矣!”
老门房不禁抬手,抹去眼角几滴浑浊的眼泪。
“畜生!”
“作孽啊!”
“简直禽兽不如!”
听及此,肖哲情绪不免几分激动,他想起自己惨死的母亲来,不由捏紧了拳头,暗下决心:“三皇子,我定要手刃你!”
家丁们骚动不已,群情激奋,李二忽然仰天大吼道:“老天爷!你不开眼啊,怎么不劈死少爷!”
天空碧蓝,仅有一行大雁沉默南飞。
这时,吕管家带着两个差人从正门而入。
“都站在这发什么呆,干活去!”管家看到众人似在偷懒,骂骂咧咧道:“府中白养你们这些吃干饭的闲人么?动作快点!”
众人向来不怎么待见这个狐假虎威趋炎附势的管家,皆低头不语,自顾自散去。
人群散去,露出蹲在地上的肖哲,吕管家看到,揪揪面皮,满脸堆笑:“小兄弟,这玩儿呢?”
肖哲应了声,站起身来。
“昨天晚上王半仙不是死了么,总要向衙门口报备,他们是来带走尸体的。”吕管家介绍着身后公差前来的缘由,又冲着肖哲笑眯眯道:“小兄弟,昨天之事你也在场,正好给做个证明,毕竟妖精杀人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啊!”
肖哲点点头,吕管家把他引在身前,故意退后让了半个身位,指点方向。
片刻,到了柴房门前,一条看门狗拴在门口,门上挂着一方大铜锁。
此时,看门狗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看到管家过来,略微晃动了下尾巴,有气无力轻吠一声。
管家掏出钥匙,一边开锁一边回头道:“昨天晚上,我和马三把王半仙尸体装殓的,就停放在这里……”
说罢,管家用力推开门。
“吱扭”一声刺耳的响动,说明柴房似乎不经常使用,管家一探头,发出一声惊叫:“尸体呢?王半仙尸体不见了!”
肖哲疾步上前,抬眼观瞧,柴房中空荡荡的,地上点点黑色血迹证明王半仙尸体确实停放过。
“门锁着的,窗户钉死的!尸体能飞了不成?!”
管家惊疑不定,忽然想起关于柴房闹鬼的怪谈,不由打个寒战,越发觉得柴房中是那么的阴森可怖!
“该不会是……闹鬼了吧?”管家牙齿战战,模糊不清道。
“闹鬼?”肖哲眉头一皱,要是在以前,他还真不太信这些妖魔鬼怪的传言。可现如今,他自己都半只脚踏入修道界中,况且也见识过一只香獐子精,所以有些信以为真。
“是啊!柴房一直都传言闹鬼的,不然尸体也不停放在这里啊!”
管家所言非虚。
柴房原本是放薪柴的,有个伙夫赌输了钱,一时鬼迷心窍,半夜来偷薪柴,却看到柴房中有一个白衣书生,满头满脸的鲜血,其状甚恐。伙夫一声尖叫,引来家丁院仆,老爷夫人也在其列。
当时,伙夫已然吓得昏迷过去,众人手忙脚乱救醒,人已变得痴痴傻傻,口中不时絮叨“白衣书生”、“浑身是血”之类的疯话。
众人都是一脸好奇,唯有老爷夫人脸色煞白,冷汗淋漓。
当时管家还心中暗笑老爷夫人委实胆小,竟被虚无缥缈的鬼怪吓成这般摸样。至于伙夫见鬼,无非是行下亏心之事,自行揣测出来的而已,纯粹是自己吓自己!
虽然心中这么想,但管家仍然寻了当时刚出道风头正劲的不轻大师,做下七七四十九日的水陆道场,并打了铁链铜锁,平日里把柴房锁得死死的。
当时老爷认为管家做事可靠,还赏了百两纹银呢。夫人也悄悄塞了红包,也正是此次机会,管家和夫人越走越近,最后“坦诚相见”。
而不轻大师在吕府做了七七四十九日水陆道场,无非每夜里将那段往生经来回倒腾背诵,却不曾见过半根鬼毛,是以不轻大师坚定的认为,哪里有鬼,无非富人们亏心事做多了,心中有鬼而已!
后来,柴房被管家发掘出新的妙用,就是关押不听话的丫鬟仆役。
还别说,真管用,每个被关押过的都会或真或假神秘兮兮的传扬,说看到个浑身是血的白衣书生。自此,吕府的仆人是出了名的乖巧伶俐。
……
管家讲罢,尽管是大白天,后背仍然汗涔涔的透着股阴凉,不时打量着四周景象,神色慌张。
肖哲轻声一笑,信步走进屋中。
管家本想出言阻拦,但张了张嘴,没说话。事情总要有个了结,总不能说尸体丢了便丢了罢?既然这少年肯一探究竟,又何必拦着他呢?
肖哲打眼观瞧,柴房长宽各有丈余,铺着尺许大小粘土烧制的地砖。窗户被木板钉得死死的,而屋顶看起来坚固完整,门又锁着,尸体怎么会丢失?不对!门窗屋顶皆不能走,应该是地道!
思及此,肖哲随地捡起一根薪柴,每块地砖上皆敲击一下,发出的却都是沉闷的声音。
竟然没有地道么?肖哲心中纳闷,用脚踢开柴房西南角散落的些许薪柴,猛然看到砖缝间露出一截布料,仔细分辨一下,上绣八卦,这不是道袍衣角么?
再一翻转,发现上面绣着几个黑字,赫然是“王半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