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头来,吕管家从吕少爷小院出去,先去了老爷小院,啪啪打门。
开门的是吕夫人康氏,乃吕少爷生母,半老徐娘,风韵犹存。昔日母老虎一般的存在,逼得吕老爷一房妾室皆无,现如今却信了佛,性子渐敛。
吕管家凑上前去,近乎面贴着面了,看到康氏双眼红通通的,心中一痛:“老爷怎么样了?”
“唉!浑身鞭痕,郎中刚给敷了药,如今已睡下,只是还不时呓语魔怔。”康氏抹了把眼泪,“你说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怎么就闹了妖精?”
吕管家伸手把康氏揽入怀中,安慰道:“没事,没事,我这不是寻了高人来降妖了嘛,刚才妖精已然受伤吐血,仓惶逃跑了!”
话虽这么说,可他眼神中却闪烁着狠厉的光芒,心中翻腾的分明是:“老爷少爷怎么不死?万贯家财不就是我囊中之物了!”
康氏嘴唇轻轻在吕管家脸颊上扫过,随即脑袋在他怀中又钻了钻,轻声咕哝:“还是你最有本事……”
吕管家心头一阵火热,恨不得将其就地正法,但屋中老爷忽然恐惧叫喊:“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
二人身体具皆一抖,急忙分开,康氏俏脸含春,眼波儿简直能腻死人:“你先去吧,后半夜再来……”
吕管家恨恨地瞧了眼吕老爷房屋,冷哼一声,扭头奔前院而去。
此时前院热闹非常,不轻大师抱着酒坛子,拉着厨子,唾沫四溅吹嘘着妖精法力多么滔天,借以渲染自己多么勇武佛法精深。看到吕管家来了,提着酒坛子站起来,笑眯眯道:“管家,今天这降妖已成,妖精被贫僧‘逼迫’得望风而逃,这……”说罢两根粗壮的手指快速捻动着。
吕管家闻言苦笑一声:“今日大师劳苦功高,某自然铭记于心。只是毕竟斩草不除根,恐怕妖精不日再来啊,介时倘若大开杀戒该如何是好?”
“不日再来?难道是因为我们打搅了她和少爷的好事?这妖精也是性情中人啊!”不轻大师虽是老童子,可仍似乎懂得些许,无辜地眨眨眼道。
吕管家脚下一绊差点摔倒,这他娘哪有半分高僧德行?却还是苦着脸蛋儿解释:“不日就是近日的意思……”
“哦……”不轻大师作恍然状,把酒坛用力朝桌上一顿,震得碗碟哗啦啦直响,大手一挥恶狠狠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贫僧还怕她一个小娘们不成?而且贫僧完全掌握了妖精的弱点了,如若再犯,包管她有输无赢!”
吕管家一听似乎有些希望,目光炯炯看着一脸高深莫测的不轻大师:“妖精有何弱点?大师有何神通,当如何降她?”
不轻大师下巴一扬,面带不屑:“就好像冤魂野鬼怕朱砂黑狗血童子尿似的,这小妖精怕贫僧吐的东西!而且看这情形,清汤淡饭怕是难以对她形成杀伤力,因为味儿小嘛!所以以后每日里你好酒好肉管饱贫僧,贫僧也坚持不用盐洗牙,妖精一来贫僧就朝她呕吐,包管她再不敢登门!”
说罢,不轻大师得意的笑了起来,这是一石数鸟之计啊!其一,自然可以每日混迹吕府,大酒大肉食之不尽。其二,智退强敌,博得一份好名声,整个建业城哪有降妖捉怪前例啊?咱这是独一份儿!其三,守护吕府平安,吕家不得给个千把斤香油钱?
吕管家听到这话,气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如此降妖,只有你会么?我们抛去脸皮不要也可以啊!可怎么说人也有几分功劳,委实不好发作,仍与不轻大师有一搭没一搭瞎扯着。
“唉!”不轻大师干了一碗酒,发出一声长叹。
“大师何故叹息?”吕管家剔着指甲,随口敷衍。
“可怜王半仙,就这么被妖精打死了!”不轻大师一脸慈悲,抬袖子抹眼角时,却忽然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人的命,天注定。不轻大师可知王半仙家中还有何人?”吕老爷伤重,需要静养,善后之事总要有人过问不是。
不轻大师垂着脑袋想了想,回道:“好像没了吧?据说王半仙本是建业城北东安郡人士,地痞流氓一般的人物,家中有一糟糠之妻,还有一子。他每日里好逸恶劳,吃喝嫖赌,动辄打骂媳妇儿子。他媳妇忍受不住,悬梁自尽了。其子王明阳,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人人皆知乃文曲星下凡,状元之才。东安郡守知其家境,资助他进京赶考,然而当年状元却另有其人!后知当年王明阳竟然没进京参加科举,东安郡守一番排查,方知他竟然在建业城中离奇失踪!多方查证,杳无音讯,方才得出结论,王明阳多半被暗害了。你说他一穷酸书生,有甚钱财?再者据说王明阳性子温和,轻易不会和人起了冲突,怎会遭此毒手?”
听到这里,管家也想起来,附和道:“是啊,这是二十年前的一桩悬案呐!要说寻仇,王半仙仇家应该不少,可没理由他活得好好的,王明阳却被杀害啊!”
“可不是么!”不轻大师接过话茬,又饮了一碗酒,开口说道,“王半仙听说儿子被害,卖了房子,攒够盘缠,急匆匆来到建业城。倒不是父子情深,而是他想借此勒索一比钱财用以挥霍罢了!可是此乃无头公案,哪有凶手可寻?盘缠用尽,王半仙无法,凭借巧舌如簧,倒是干起了看相算命的勾当。”
吕管家不胜唏嘘,喃喃道:“当年他逼死媳妇,今日被妖精杀害,竟不得全尸,可不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么!”
不轻大师沉默不言,一碗接着一碗,直饮到酩酊大醉,方才被吕管家差人送走。
随后,吕管家如何同吕夫人康氏鸳鸯赴会不提,另说那香獐子精香秀。
香秀被李邀风夺了玉钗,知道不敌,故幻出本体,钻入林中,恰如游鱼入海,哪还有半分妖气存在?
李邀风夺了玉钗,心喜之下一时不查,方才放跑了香秀。虽然妖气不在,但那股酸臭的酒肉味儿可经久不散呐!
也是香秀命大,藏于林中瑟瑟发抖,李邀风走了好半天,方才钻出来,寻了处山泉泡了半宿,惊魂未定回道洞府之中。奇怪的是,香秀的洞府之内,竟然是灵堂打扮。上方仅仅供着一面扇子,下面摆放一尊牌位,上书“先夫王明阳之位”!
香秀几步上前,一把搂住牌位,泪水滂沱,口中不时念叨:“明阳,是你么?奴家听到你的声音了……”
香秀姑娘原本就是栖霞山上一只香獐子,初时观四季变化草木荣枯,一朝悟道,入得修行之门,已有千年修为。妖修一道,迥异于人,千年修为的香秀基本等同于修士金丹期。但是妖修艰难,是以寿命远长于人类。
几百年前,香秀便化形成人,但是香獐子本身就是胆小的动物,直到二十年前,大着胆子下山,于栖霞山下破庙中邂逅了一位文生公子。
虽然他看似穷困潦倒,一袭白衣长衫上打着补丁,可是扇子潇洒抖开,云淡风轻扇几下,再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地吟喔几句前人诗词,配上挺拔身姿俊秀五官,端的是风流倜傥放荡不羁。此人便是王明阳。
涉世未深的香秀,当场就给迷得神魂颠倒。
刚摆了几个造型的王明阳正装逼装得飞起,忽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片刻醒转面带惭愧之色,直言盘缠不慎遗失,几天没吃东西了。随即小心翼翼向香秀讨借盘缠,用以上京赶考。
香秀一颗芳心如小鹿乱撞,径直回洞府中翻出早年无意得来的金银首饰,满满收拾了一包裹,送予王明阳。
王明阳打开包裹,乍一看那么多金银也吓一跳,直言小生一介穷酸腐儒何德何能,竟得姑娘青睐?
香秀粉面桃花,羞涩不语。
一时间二人眉来眼去私定终身,王明阳以扇子为信物,承诺京城此行必然马到成功,介时功成名就定然八抬大轿前来迎娶香秀。
二人就此作别,王明阳前往建业城,欲雇车马,前往京城。
回到山上的香秀每日里茶不思饭不想,苦等数月,竟无王明阳音讯。香秀不知撕毁了多少衣角,才想到下山打探。
此时,建业城中皆传王明阳被暗害了,不知凶手是谁。
香秀万念俱灰,回山布置灵堂,守孝至今。
直到数日前,香秀出来散心,巧遇来栖霞山踏秋的吕公子。
当时吕公子正双臂虚抱,口中吟喔“满山红叶十分好,要看风景得趁早。天上成群南飞雁,山腰一个大坟包”的美妙诗句。
一见之下,香秀便迈不动步子了。眼前的公子同王明阳一样的目若朗星、身姿挺拔、风流倜傥、潇洒不羁,而且,他的诗词应该是原创的喔!
香秀感觉冰冻许久春心开始萌动!哪有什么你来我往、暗送秋波、眉来眼去,二十年的守寡生涯让香秀明白哪有天长地久的爱情,及时行乐日后再说,可能会日久生情吧?
可是哪有想象的那么简单,才三日,吕公子的身体就不行啦!
思及此,香秀不禁悲从心起:前夫莫名其妙死了,这个难道也命不久矣了吗?
又哭哭啼啼半宿,方才沉沉睡去。
灵堂之上,黑影一闪,供奉的扇子已然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