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气忽然阴沉得厉害,云层极低,压抑得人们近乎喘息不过来。
“黑云压城城欲摧啊!”吕老爷坐在柴房的残垣断壁之上,吼叫了一声。此时的他,虽然看上去面色红润,但是一丝死灰之意开始弥漫,已然时日无多。
“我死了倒是无所谓,但是儿子才二十岁,一事无成不说,反而和妖精不清不楚,那妖精又岂是好相与的?再有,管家和夫人勾搭成奸,若是谋害儿子争夺家产怎么办?”似乎自觉死期将至,吕老爷不禁自言自语起来,随即发出一声长叹:“当真是内忧外患啊!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只求一死,希望能了断与王明阳的恩怨……”
吕老爷犹自说着什么,可身边只有王半仙的死尸,还有那件白色书生长衫胡乱团着,扔在旁边,其他人都远远的站着,无人搭话。
这时,香秀从入定中醒来,打个哈欠伸下懒腰,原本惨白的面色出现一丝红晕,俨然伤势初愈。她飘身到了吕老爷身前,厌恶地瞄了眼王半仙尸体,没好气道:“先夫扇子何在?”
吕老爷从腰间拿下扇子,递还过去,却忽然自嘲而笑,直笑得眼泪都呛了出来:“哈哈哈,我暗害了你前夫,你便来祸害我儿子,可不是因果循环么!”
香秀未答话,沉默打开扇子,正面看到上书“东安郡王明阳”,反面却是正对着吕老爷。
吕老爷笑声戛然而止,因为他惊奇地发现,原本无字的扇子背面忽然似有人奋笔疾书般地出现了一行字来!
“你以为事情果真如你想的那么简单么,吕老爷?”
那一行蝇头小楷,如行云流水一般骨气洞达,吕老爷不由张大了嘴。
看着吕老爷的表现,香秀满心狐疑,把扇子翻转过来,映入眼帘的却是:“把吕少爷叫来,介时真相大白!”
香秀看这笔迹眼熟,不由一呆,面色激动:“是你吗,明阳?”
扇子上的字却悄然消融于无形。
香秀翩然飞起,直奔吕少爷小院。
吕少爷小院中已然打扫得干干净净,此时却是鸡飞狗跳,热闹得紧。马三正拿着柄剔骨尖刀,追得吕少爷满地打滚,狼狈不堪。
香秀甫一看到,惊得花容失色,上前一脚把马三踹翻,玉手掐着他脖子,语出如冰:“干嘛要杀他!”
吕少爷彷佛找到靠山一般,抱着香秀大腿瑟瑟发抖。
马三乍一看到香秀,双眼之中恐惧尽显,口中哆嗦道:“管家…是是是管家让我杀少爷的……他……他说少爷本就该死,倘若杀了给我百两纹银,还……还给我娶一房媳妇……”
香秀铁青俏脸,沉默不语,手腕忽然一发力,直接拧断马三脖子,松开手来。
马三“咯咯”喘息几声,眼神逐渐涣散,软倒在地。
香秀打抹了下手,带着少爷,直奔柴房。
随后,院中黑影一闪,传出几声怪笑:“桀桀,再有一个灵魂就能进阶成煞魔了……”
墙上野猫发出几声炸毛般的叫声,却凌空炸成一团血雾。
……
管家看到少爷被香秀带了过来,心中不由一沉,想必马三已经遭了毒手罢?管家有心想逃,却看到香秀冷冷盯着自己,直感觉双腿如灌铅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这时,少爷方才发现香秀腰间扇子,一把抓过,众人眼见得扇子上金光骤亮,一道光华从扇子中飞出,径直钻进吕少爷头中!
吕少爷石化般僵住,双眼缓缓闭上,表情彷佛老僧入定古井不波。原本近乎被香秀榨干的身体忽然又丰满起来,随即吕家少爷浑身一道米许粗的金光拔地而起,直冲霄汉!
刹那间,乌云尽散,露出漫天繁星的夜空,一轮明月皎洁异常。
客房犹自发呆的肖哲等人,看到这金光具皆一惊,李邀风喊道:“有神灵降世?”
说罢,平地生云,载着肖哲和清风,径直到柴房落下。
入目便是吕少爷站在金光中,恢复了昔日丰神俊朗的模样,简直是有如天神下凡!
肖哲看到他双目已然睁开,那眼神彷佛洞悉世事一般,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盯着吕老爷,低声喝道:“大胆的贼子,你可知罪!”
吕老爷看到儿子这般英武模样,心中满足至极,略微对少爷说话的语气有些不满,却忽然想到少爷十岁的时候最爱玩的就是清官断案的戏码。
自然是少爷演清官,吕老爷演犯罪分子,夫人康氏演的是被老爷猥亵调戏的民女,在事后委身于他,当然猥亵调戏之后如何委身的戏份是不能给少爷看的。然后便是夫人的内心戏,讲述如何从一个老实巴交的小家碧玉转变为助纣为虐的帮凶,吕氏夫妇本色出演,同台飚戏好不热闹!当然,最后免不了压轴的武打大戏,少爷化身正义廉洁的公差,打得犯罪二人组满地翻滚,开怀大笑。
思及此,吕老爷顿时就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口中大呼草民冤枉啊!但脸上却闪过一丝得意神色,想不到金盆洗手十年再度复出,入戏还是那么干脆那么自然,毕竟是是个老戏骨啦!
吕纯阳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没有惊堂木,用力拍了下手道:“帮凶康氏何在?”
肖哲等围观之人都傻了!这爷俩演的是什么戏码啊?
就见老门房分离人群,单膝下跪双手拱起:“卑职这就去抓捕!”说罢转身,昂然而去。
跪倒在地的老爷也是暗暗喝彩,毕竟门房也是老戏骨,反应迅捷,表现堪称完美!看那群家丁仆役一副傻乎乎的茫然模样,不由心生鄙视,啐了口吐沫。
却说老门房径直到夫人房前,举手拍打房门,难掩语气中的欢喜道:“夫人、夫人!少爷老爷在柴房那边上演清官断案的戏码呢,这戏码都有十年没上演了吧?让我给您发通告赶场呢!夫人、夫人?”
听到屋里悄无声息,老门房推门而入。
“吱扭”一声,房门大开,老门房就感觉屋中冷冷清清,透着股子寒意,再朝内房一瞧,便见吕夫人吊在房梁之上!
老门房吓了一跳,踮起脚尖伸手一探,早没了鼻息。心中不由咯噔一下,今儿怕是假戏真做啊!
吕老爷此时直感觉眼前发黑,心知大限将至,带着宠溺的笑容看着吕少爷,仍想陪着少爷把这戏码演完。
正这时,老门房跌跌撞撞跑过来,扑通跪倒,气喘吁吁仓惶道:“小的失职,帮凶康氏畏罪上吊自杀了!”
听闻此言,吕老爷笑容凝固了,再看吕少爷听到自己亲娘死讯时哪有半分悲伤?反而满脸戏谑,心中咯噔一下,不对!
忽然吕老爷感觉眼前一花,似乎吕少爷的面容在逐渐改变,再定睛一瞧,站在面前的赫然便是二十年前自家两口子打死的王明阳!
瞬间吕老爷方寸大乱,抬手指着面前之人,口不择言:“王王……王明阳,你你你!为何冒充我的儿子!”
变为王明阳模样的少爷不为所动,盯着吕老爷失去焦距无神的双眼,一字一顿说道:“这一世我是你的儿子,但上一世你可是我的仇人呐!”
吕老爷直接瘫倒在地,围观党哗然,香秀捂着嘴不确信的看着眼前人,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肖哲讶然恍然,原来吕少爷是王明阳转世投胎之人啊,那打爹骂娘之事就很容易理解了!
王明阳声色俱厉道:“十余年前,我进京赶考路经此处,尔夫妻二人只因贪墨我之金银,痛下杀手,可还记得?!”
吕老爷面如死灰。
却说那一日吕老爷一棍子打晕王明阳,康氏上前补刀。王明阳死尸倒地,奈何魂魄再无依存飘飘荡荡。三魂六魄钻入康氏腹中,强占了胎儿肉体,这就是日后的吕公子。
还有一魄却是心念佳人,飞往了栖霞山香秀所在,附身在了前日赠送那柄扇子之上。本欲托梦告知香秀,奈何这一魄飞行甚远十分疲累,兀自沉睡了这二十年。
恰是近日里香秀与吕公子情缘难了、痴痴缠缠,扇子中一魄感觉到其余魂魄的气息,逐渐醒转。欲托梦,可惜香秀每日里昼伏夜出操劳非常,不停念叨吕公子吕少爷如何如何。这一魄白天根本不敢出来,若是见得日光怕是直接蒸发了。
万幸冥冥中自有天意,当日王明阳身死之时,仍有一缕残魂附于本体,乃胸中一丝恶念。王明阳出身岂止寒微,简直凄惨!其父王半仙逼死其母,且每日里动辄打骂,王明阳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更兼初遇佳人,未享片刻男欢女爱便被谋财害命,胸腹之中没有恶念就奇怪了!这缕残魂附身于王明阳本体,奈何其身实非凡俗肉体,早早就崩解了,只得附着于那件沾染着鲜血的白衣之上,日日苟延残喘思量如何报仇。
最擅长控制人心中的负面情绪!前日里府中寻来半仙活佛捉拿香秀,王半仙也在其中,也是他自己作死,大胆出言调戏前儿媳。残魂适时控制香秀魂魄,推波助澜,借香秀之手杀死了王半仙,并吞噬了他的魂魄。王半仙光辉璀璨的一生,什么坏事没做过,那种腌臜魂魄对于残魂来说简直是饕餮盛宴,自此,残魂方才朝成为煞魔的道路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正巧王半仙停尸柴房,文曲星煞魔将王半仙拖尸地底,埋入从香秀那里得来的扇子,留下衣服一角作为线索。
却说煞魔为何不让香秀直接把扇子给吕公子,而如此大费周章?只因事情越是诡异才越会闹大,才可能引得众人围观,方能搞得吕老爷夫妇身败名裂!
突然,吕老爷脸上洋溢起不健康的潮红,身抖如筛糠,奋进全身气力凄声哀嚎:“想不到啊!养了二十年的儿子竟是当年暗害之人!报应啊报应啊……”
话音未落,嘴角一缕黑血流出,扑通栽倒,已然身死。
而王明阳犹自怒骂不止。
肖哲拿出阴阳镜,透过镜中看到吕老爷头顶一个模糊的虚影飘飘摇摇飞起,竟径直钻进那团白色书生长衫之中!肖哲心中明悟,煞魔在吞噬灵魂,那白衣应该是它栖身之所!但是仍未敢有丝毫动作,生怕打草惊蛇。
就这时,白衣之中却黑光大盛,饶是肖哲有护魂却煞阵护体,尚且感觉心中仿佛迷雾笼罩一般,灰蒙蒙的,不由暗叫一声不好,煞魔恐怕要出世!
而身周遭那些普通人,此时都剧烈地喘息起来,一时间,粗重的呼吸声响彻此起彼伏,气氛压抑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