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哲信步到了前院,入目便是一僧一道二人对峙。
左边是一个大胖和尚,身躯伟岸,朝那一戳仿佛一堵墙般。身披袈裟合什而立,乍一看慈眉善目直叫人大呼真真的得道高僧,可是偶尔半睁眼却漏出缕缕瘆人凶光。这和尚抬着水桶般粗的胳膊伸出一根萝卜也似的手指,哆哆嗦嗦指着对面老道,小脸蛋可能是因为气的,鼓胀胀红扑扑。
和尚对面是个小老道,扛着一杆破幡,上绣“王半仙”字样。观王半仙,三角眼吊梢眉,留着一撮山羊胡子,目光阴毒闪烁,一看就不是个好人。别看王半仙身形瘦小,可同胖和尚对峙,气势上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王半仙,佛爷干你娘的!一向是佛爷主持法事,你沿街算命卜卦,今日可是你捞过界了!”胖和尚喏喏说道。
“耶耶耶!不轻,哪有这般规矩?吕府中闹了妖精,道爷乃修为有成之士,怎能不施以援手,岂能袖手旁观?”王半仙眼皮子一翻,反驳道。
不轻大师嗫嚅着,仿佛不擅言辞一般:“你……你不过是耍弄嘴皮子糊弄凡人,会降妖么?”
“哼哼,道爷不会降妖,你就会不成?建业城中谁人不知你主持法事时,来来回回就只会一段往生经!就凭你这副德行,也能降妖不成?”王半仙毫不退让,针锋相对。
俗话说: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不轻大师本是痞子出身,闯下祸患方才半路出家。方丈知他出身寒微,便取法号不轻,寓意不要轻视自己。谁曾想,入门之后,佛门戒律对他毫无约束之力,每日里喝酒吃肉好吃懒做。方丈无可奈何,口言小庙难容大佛,请他下山修行,不入世怎可堪破红尘云云。不轻信以为真,以为自己真的是尊大佛,便开始打着这旗号招摇撞骗。早年间的痞子生涯为他走这条路提供了相当充足的理论依据,此路果真是越走越宽,俨然成为建业城中首屈一指的佛家大德。以他的德行,能诵出那段往生经,已经是方丈调教有方了!
听到这话,不轻大师气急败坏,哪还有半分之前矜持高僧模样,厚嘴唇翻动便开始问候王半仙亲眷。
王半仙又岂是易与之辈,怎能吃这亏?当下二人开始互相问候对方女性亲属。
肖哲看得津津有味,恨不得上前对他们挑拨一番,打起来才好看呢!
吕老爷却被他们吵闹得内心烦闷。其实压根不指望这些所谓半仙高僧能降妖捉怪,他们的本事满建业城谁不晓得,早臭了街了!只是吕老爷疼惜儿子,救子心切,打发下人出去满世界找,有枣没枣打三竿,才寻了这俩货来,就算本事再不济也能充个人数不是?有心上前劝解,却怕一个不慎把人得罪了,正纠结时,吕老爷看到一旁的肖哲。
当下,吕老爷抛开二人,直奔肖哲而去。
“小兄弟,你师父可教你什么法术没有?降妖可有把握?”吕老爷满脸期待,他也就指望肖哲了。
肖哲心中也没底啊!但是莫邪说了,此妖本性不坏,从未伤过人,是以肖哲也不甚害怕,捏了捏手中剑丸,装作一副胸有成竹模样,夸下海口:“区区小妖,手到擒来!”
闻言,吕老爷心中大定,当即下令厨子织灶做饭。什么山中走兽云中雁、陆地牛羊河里鲜是应有尽有,酒是二十年的当地陈酿,王半仙和不轻大师也不忌口,直吃得满嘴流油,划拳行令好不热闹。毕竟俩人难得见一顿饱饭,逮到这次机会,还不拼了老命往肚子里塞啊?酒到酣处,二人五迷三道晕头转向,反而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一团火热如同亲兄弟一般,简直恨不得当场拜把子了,直看得肖哲咋舌称奇。
吃吃喝喝转眼傍晚时分,眼见得几人酒足饭饱,吕老爷站起身来,酒碗斟满,高举胸前,言真意切:“犬子性命仰仗诸位了,吕某先干为敬!”
说罢,一饮而尽。
王半仙和不轻大师轰然叫了声好,也端起面前酒碗喝干。
肖哲喝了口茶水,也算作陪。
“去犬子小院罢!”吕老爷扔下酒碗,让过肖哲,二人并排,头前带路。
王半仙和不轻大师晃悠悠起身,互相搀扶勾肩搭背拖着腿跟随在后。
一进小院,肖哲就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迎面扑来,直熏得他差点一跟头栽倒在地。再者,虽然小院中奇花异草葳蕤葱郁,但都是灰蒙蒙的,竟给人毫无生机之感!对比院外夕阳西下,火烧云漫天染红的美妙之景,着实相差极大!
但吕老爷三人却似无所感,反而一脸陶醉的鼻头耸动,赫然在不断地嗅那香气!
有古怪!肖哲的心不免悬起。
闲言休叙,转眼鼓打二更。
略有些瞌睡的肖哲周身一凛,直感觉精神一振,抬头便望见东北悬天一股子黑云飘摇,转瞬而至,落于院中。
黑云袅袅而散,显露出一个年方二八美貌俏佳人来。此人秀发飞舞,瓜子儿脸,柳眉柔顺,一双星眸四顾流盼,挺秀的瑶鼻,桃腮微微泛红,如点绛的两瓣樱唇,肌肤玉脂般如酥似雪,身形曼妙纤细,妩媚含情。
众人如临大敌,皆拦在妖精身前。
那妖精本来笑盈盈的脸蛋上立刻布满寒霜,冷声道:“哪来不开眼的贼秃驴、臭老道,敢挡姑奶奶的路?”
犹自醉醺醺的王半仙眼前一亮,这小姑娘美貌异常,直让他浑身火热,恨不得马上亵玩一番。当下分开众人,步履蹒跚,抖着肩膀歪着脑袋抚摸着山羊胡,一脸猥琐道:“嘿!嘿!嘿!小娘子,姑爷爷在此!给姑爷爷笑一个,要不姑爷爷给你笑一个?”
在场众人无不暗暗竖起大拇哥,王半仙这是真有能耐!这妖精驾着黑云而来怎能是良善之辈?竟然还如此胆大出言调戏,经此一役,建业城必然以王半仙为尊啊!
不轻大师感觉风头全被王半仙抢去了,也是暗暗跟步上前,紧贴在王半仙身后,也想表现一番。
妖精闻言,看着一脸不堪的王半仙,忽然莫名的一阵火起,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股杀意涌动!
肖哲忽然心有所感,情不自禁喊出声来:“小心!”
可是王半仙此时眼珠子上下翻转,肆无忌惮盯着妖精美妙处直吞口水呢,哪里听得到肖哲提醒?
肖哲话音未落,便见那妖精似乎极快地抬了下手,耳中听到啪的一声,极其脆生!再看王半仙身形未动,脑袋却被这一掌打掉,飞出数丈远!而且脸上兀自挂着贱笑,一口黄牙随着脑袋的翻腾,混合着血水飞舞而出!随即血从断颈处喷涌而出,直有三尺来高,喷了站得最近的不轻大师一头一脸!
肖哲吓得小脸煞白,冷汗淋漓!不是说这妖精不会伤人性命吗,怎么今日竟下此狠手?再看着血淋淋景象,闻着那扑鼻的腥气,止不住胃中一阵翻涌,哇一口吐了出来。
吕老爷脸色剧变,一合之下王半仙身死,肖哲也吐得昏天黑地,然而不轻大师却仍然像堵墙般屹立于前,竟然丝毫不退!吕老爷不禁腹诽,旁人皆沽名钓誉耳,唯有不轻大师才是真正的得道高僧!当下,便用希冀的目光盯着不轻大师。
殊不知不轻大师早吓傻过去,也是天黑,要不然吕老爷定能发现不轻大师脚下一片湿哒哒,那是不轻大师吓尿了。
打杀了王半仙的妖精也是呆立当场,一脸不可信的表情望着自己的手。她本是香獐子成精,平日里餐风饮露,野兽都没伤过,更甭说人了!本想扇一耳光以示警告,谁曾想竟要了对方性命,一巴掌之威竟然强横如此么?没来由的,妖精就感觉心头一道黑影附着,竟抹之不去!
“什么东西?!”妖精花容失色,惊疑出声。
秋风瑟瑟,扰得满院花草乱颤,黑暗中传来沙沙之声,竟是连秋虫都不叫唤了。
气氛颇为诡异,妖精的脑海中却忽然冒出一个声音来:“一个人是杀,余下几人也是杀,所幸一不做二不休,杀光了事罢!”
吐了半天的肖哲方才缓过来一口气,抬头就看到妖精姑娘一双星眸此时黑光大盛,竟然连眼白都不见了!且满脸迷茫,却隐含挣扎之色,怔怔地站立不动。
肖哲暗暗掐了下大腿,紧紧攥着剑丸,缓缓站起身来,暗暗给自己鼓劲,说不得要使用剑丸拼个你死我活了!
“咳咳!香秀,是你来了么?”屋中声音传来,听咳嗽声人都瘘了。
闻言,妖精身形一抖,眼中黑光缓缓消散,迷糊地晃晃脑袋,声音略微沙哑:“公子,是奴家。”
“那还不快点来,想煞小生了!”语气中透着股子急不可耐。
“公子稍等,待奴家把这几个不开眼的打发走,再同你把酒言欢……”似乎想到了什么羞人的是事情,妖精香秀面上飞起一团红云来。
香秀话音未落,院中阴暗处却响起一道寒意非常的声音来:“王半仙,该死啊该死!香秀你怎么会突然醒过来?罢了罢了,也是尔等命大,逃过一劫!嘿嘿,吕老爷,咱们的账,慢慢算罢!”
听这声音蕴含的刺骨寒意,肖哲如坠冰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吕老爷却是浑身如筛糠般,瞬间面如死灰,哆嗦的简直不成人样了!
听到这声音,香秀也是呆立当场,口中喃喃:“是你么?”眼泪竟喷薄而出。
客房之中,莫邪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却又懒洋洋闭上,又自顾自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