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给紫慧把了脉,皱皱眉头,似乎在盘算着如何开口。紫璇在一旁观察众人的表情,与她以为的相反,几乎没有人在脸上显露出期待或者喜悦的表情。这是一个谜一样的家族,这是紫璇在那一瞬间感觉到的。
“大夫,怎么样?”淑琴问。
“我们出去说吧。”大夫似有为难地起身。
“怎么,不是?”淑琴的脸上掠过一抹复杂的痕迹。
“这,”大夫犹豫了一下,“虽然症状很像,但不是喜脉。”
紫慧没有明显的反应,景文似乎也觉得这很正常,倒是景堂的神色有些变化,原本是紧张的,此刻,更加紧张。
“已有一个多月没来了,还呕吐,怎么不是呢?”淑琴心有疑虑。
“经期不正常,是血气紊乱造成的,呕吐,是肠胃的病变引起的,二少奶奶也许是饮食睡眠不调,才引起类似害喜的症状。这不妨事,我开些理气顺经的药便是了。”
淑琴似有疑惑地看看紫慧,“好好休息吧。”然后,她带着下人退出去。
紫璇没有走,她对大夫的解释也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尽管她找不出一个怀疑的理由,但她本能地怀疑,怀疑紫慧的病,至少不是肠胃功能失调这么简单。
“你看什么?”紫慧发现紫璇怪异的目光。
“看你好些了没有,”紫璇靠窗坐下,“很失望吗?”
“我?”紫慧笑笑,“失望,还轮不到我。”
紫璇敏感地看向她,“什么意思?”
“才只有两个月不是吗?时间还长着,我不急。”
“可太太好象挺急的,”紫璇望望窗外,“声音都凉了。”
“总会有热的时候,”紫慧拉拉被子,“你呢?”
“我什么?”
“你急吗?”
“我有什么好急的?我又不等着抱孙子。”
“我是说儿子,”紫慧说,“告诉我,你急吗?”
“我不急。”紫璇的声音从没这么肯定过。
紫慧看着她坚决的面孔,不再说什么,而是慢慢坐进被子里,休息。
——
靳墨一坐在客厅里,紫慧的突然呕吐让他有种不安的感觉。景堂和景文下楼来,后面是大夫。
“怎么样?”靳墨一问。
“肠胃不好,没大碍。”景文说。
靳墨一皱皱眉头,这似乎不是他期待的答案。
“靳律师,”大夫叫他,“那次你让我给配药,关于药性,还有些要注意的我没跟您说,您能出来下吗?”
“哦,好。”靳墨一跟他到门口,“有什么事,说吧。”
“这事,我跟老爷太太都不好说,怕生事,靳律师是老爷的知己,又能断是非,这事虽是商家的家务事,也只有跟您说是最恰当的。”
“我就知道这药性不轻,”靳墨一开玩笑,又立刻严肃起来,“到底怎么了?”
“二少奶奶这不是病,是她自己吃药,吃坏了。”
“自己吃药?她吃什么了?”
“是,”大夫有些尴尬,“是催孕的药。”
“什么!”靳墨一意识到这不是简单的事。商家的家规他是知道的,可他没想到这场权力的角逐这么快就拉开了序幕,而且还是以如此自虐自残的形式。是药三分毒,她怎么敢?
“这药不能多吃,如果三个月内怀不上,恐怕就得有副作用了。”
“她呕吐不是副作用吗?”
“呕吐还算是前期症状,如果长期服用,反而会适得其反,导致终身不育的。”
“什么?”靳墨一心中的不安迅速扩大,“这么毒的药,怎么能在市面上卖呢?”
“有钱人家的媳妇想生孩子,都吃这药,二少奶奶只是很多人中的一个,可奇怪的是,这药的药力应该很强才是,普通人只要连续服用一个月,最多一个半月,就一定能怀上,所以用药者不需两个月就可以断药,副作用也就不大。像二少奶奶这样连续服食两个月,甚至还出现了经期不调和呕吐的症状,却仍没有怀上的,我没有见过。所以,我很担心。”
“吃药却没有效果,通常会是什么原因呢?”
“很多,但几率并不高,比如夫妻双方无法生育,或者,没有夫妻生活。”
靳墨一的眉头揪紧,无论是哪种原因,对紫慧来说,都是灾难。但无论如何,都要让她停止服药。
——
紫璇回到房间,紫慧没有怀孕的诊断并没有让她欣喜,相反,她陷入深深的恐惧中。就像紫慧说的,她的时间很长,她不急。怀孕对紫慧而言,只是时间的问题,而时间对于紫璇,只是奢侈的浪费。即使紫慧一辈子不怀孕,她也无法在这场权力争夺战中获胜,更何况,紫慧随时可能怀孕,这种可能性,远远大于她自己的,起码,那不是零。
紫璇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从脂粉盒的底部取出一小包玩意儿。这个东西,她一个月前就备下了,她始终在等,等一个能把这东西扔掉的理由,而她最终等到的,是将这东西物尽其用的理由。
吃过晚饭,靳墨一闲逛进厨房。他是这个家族里比较特殊的一个人物,他可以来去自由,但他不需要遵守规矩。商鹤子对他的过分倚重,让他的地位游离在除了关淑琴的任何人以上。甚至连关淑琴,也对他有着慷慨的器重和佩服。他望着排成一溜的炖盅,心里的疙瘩拧得紧紧的。
他仔细观察着,终于在一只炖盅的盖沿处发现一抹草药的残痕。他看看忙碌的丫头们,悄悄凑近炖盅,闻了闻,果然有药香。“刚才谁来过?”靳墨一问丫头们。
“两位少奶奶来过。”丫头说。
“小玉摔了,你们过来帮帮忙。”一个丫头来找救兵。
“那这些补品——”丫头有些为难。
“你们去吧,我看着。”靳墨一抓住机会。
丫头们跑出去,靳墨一掏出油纸,从炖盅里淘出一些渣滓,包起来。
“你在干什么?”声音从背后传来。
靳墨一回头,是紫慧。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紫慧问。
“药,”靳墨一直接地,“从这里面掏出来的。”他干脆地指着那只炖盅,如同审问的眼神直逼紫慧。
紫慧的眼角明显地抽动了一下,“你想把它拿给谁?”紫慧继续问。
“不拿给谁,不过以后,可就说不定了。”
“不要做无聊的事,更不要管别人家的事。”紫慧有些严厉地。
“靳墨一低头摆弄那只炖盅盖子,“止泻药吃多了会便秘,镇痛药吃过了会上瘾。”靳墨一啪嗒一下盖上盖子,“命是自己的,药可不能乱吃。”
紫慧恍恍神,又镇定下来,“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似乎你犯了一个错误,”紫慧看看那只炖盅,“那不是我的。”
“什么?”靳墨一有些惊讶。
紫慧走到靳墨一身旁,拿起边上的那只炖盅,“麻烦靳律师告诉小青,我的燕窝,自己端走了。”
靳墨一看着紫慧离开,小青进来,两人点头微笑,没有人反对她端走那只盅。靳墨一把油纸包握得更紧了,这个家里,谁才是下药最狠的人,谁又是中毒最深的人?
——
靳墨一去验药了,大夫告诉他结果时,他几乎要从椅子上摔下来,“你说这是什么药?”“春,就是那种药。”大夫尴尬地。
“怎么会这样?”靳墨一不敢相信地。
“靳律师,这是哪弄来的?”
“哦,这你就别管了,也别对外说。”
“知道,知道。”大夫频频点头。
靳墨一看着药渣出神,他想起白天大夫说过的话,要么是夫妻双方不能生育,要么是,没有夫妻生活。靳墨一感觉脊梁上冷飕飕的,匆忙地心神不宁地离开。
其实,他能想到的,大夫,又怎么想不到呢。
——
紫慧看着盅里的燕窝,纯净的,没有杂质的燕窝,心竟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静。她是个做不了坏事的人,每天端着放了催孕药的燕窝,她的手都是颤抖的。每次喝下那些燕窝,她就感觉是在喝毒药,等哪天毒发了,她才会知道自己去的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
景文已经睡了,紫慧感觉着走廊外传来的寂静,和寂静中陌生却狂躁的气息。她的好奇心竟在这个时候产生了,她起身离开卧室,独自走在通往黑暗尽头的走廊上。今天的走廊特别得暗,似乎该有的一丝灯火也突然间消失了。紫慧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快步走到书房前,果然是黑的,薄薄的窗户纸透不过一点火光,因为里面根本就没有火光。
身后的房间里似乎有喃喃的声响,那是极不寻常的声音,尤其是在这个时间,这个房间里,传出这样的声音。紫慧的心被一股邪恶的热流冲击着,她机械地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们的确是姐妹,喜欢走一样的路,邪路。
——
靳墨一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是大夫。
“这药,这药不对。”大夫说。
靳墨一看看大夫手中的油纸包,就是他送去的那个,“怎么不对?不是那个……”
“不光是,我还发现了这个。”大夫摘起一枚残叶。
“这是什么?”
“是药引,”大夫说,“服药的人不想让人知道他依赖药物,就用这个使房事后体内残存的药力积蓄,只要连续服用一个月,药效就会积存,将来即使断药,也会由于身体的自然反应,对房事提出要求。”
“这是给房事不济的人用的药?”
“当然,正常人即使要用药,也不会用到药引。除非,是他在心理上对房事有排斥,不得不用药。”
“那如果正常的人用了,会怎么样?”
“如果不懂药性的人,胡乱用这种药引,时间一长,就容易沉溺于房事。”
“如果像你说的,这人对房事有排斥呢?”
“心理上有排斥,但生理上有需要,你说会怎么样?”大夫的眼神透出悲观的忧愁。
靳墨一眼中的智慧浑浊起来。他记得紫慧说过的话,那不是她的盅。那么,是他的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