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景堂整理着书桌,轻轻扬起的灰让他的视线变得浑浊。他把书收拾整齐了,又摊开,再收拾整齐,再摊开,似乎刻意不让自己休息。啪嗒一声,一本书落在地上,他终于停手,颓然地靠书桌坐下。
“大少爷,这是怎么了?”一个长相乖巧的女孩跑进来,看着满桌的书发问,一边弯腰把掉在地上的那本书拾起来。
商景堂没有回答她,他就是心情烦躁,说不出口的烦躁。
“这是什么?”女孩从书页中抽出一张纸,“一个叉叉?”
商景堂心一紧,连忙从女孩手里把纸抢回来,“你怎么回事?越来越没规矩了!谁准你进来的,谁准你随便动我东西的?你妈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女孩委屈地缩手站在角落里,眼角红红的,不敢支声。
商景堂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他自己把书整好,看女孩还站在角落里不走,脸憋得通红,只好把语气放缓些,“有事吗?”
“太太让我来的,说把这个给您。”女孩递过去一张相片。
商景堂接过来,是个女人的照片,“这是什么意思?”
“太太说,让您先认认样子。”
“认样子?为什么?”
“太太说,这就是以后的,大少奶奶了。”女孩小声地,言语里,有几分赌气的意思。
商景堂的心被重重地敲了一下,大少奶奶,这个遥远却又近在咫尺的名分,就落在这个女人身上了吗?
“哥,哥。”商景文跑进来,“哟,南伶也在啊。”
“二少爷。”南伶恭敬地。
“我找大少爷有事,你先出去。”景文直接下逐客令。
“是。”南伶退下。
“她哭啦?”景文悄悄问。
“说什么哪!”景堂懒得理这茬儿。
“我看她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肯定是你又凶她了,”景文用胳膊捅捅景堂,“我跟你说,这小丫头肯定是对你有意思。”
“你再胡说我就下逐客令了。”景堂的语气重起来。
景文立刻住嘴,这时,他瞥见景堂手中的照片,一把夺过来,“正事还没干呢,”他从自己兜里掏出一张照片,并排放着,“这两姐妹怎么长得不太像啊?”
“那个就是相紫慧?”景堂一下子把目光锁定在景文带来的相片上。
“是啊,”景文发现景堂的神情不太对,“怎么,你喜欢啊?咱们俩换啊。”景文说着,把紫慧的照片塞给景堂。
“胡说!”景堂把紫璇的照片拿回来,却顺手夹进一本书里,往桌上一丢。对他来说,娶谁,不都是娶吗?
——
“老爷,老爷,商家派人送聘礼来了。”管家喊着就从大门外进来。
“派谁来的?”聂卿问。
“靳墨一。”管家说。
“人呢?”相局长赶紧问。
“人在这儿呢,”靳墨一跨进门槛,“这可不是警察局大牢,你没法赶我出去了吧。”
“是警察局大牢我也不敢拦你呀,”相游天迎上去,“多少犯人在你手底下减刑的减刑释放的释放,我跟你作对,牢里的犯人还不得造反啊。”
“别说得我跟助纣为虐似的,”靳墨一笑着,“我从不放过真正的犯人。”
“你们俩都赶紧打住,”聂卿受不了,“这谈婚论嫁的日子,怎么又说起大牢犯人来了。”
“相夫人说得对,咱们这都是职业病,”靳墨一从公文包里掏出两张相片,“这是商老板让我带来的,说是礼尚往来,也让二位小姐先认认样子。”
“商老板客气了,”聂卿收下照片,转手拿出两份单子递给靳墨一,“这是两位姑娘的嫁妆,两份都是一模一样的。”
“那正好,商家的两份聘礼也是一模一样的。”靳墨一说。
聂卿点头微笑,却有些勉强。商家的两个儿子都是正出,嫁妆有多有少,商家面上不好过,可聘礼送来相家,总得有正庶之分吧。聂卿不禁开始担心,女儿高人一等的地位会因为嫁进商家而有所改变。难道,真要像紫慧自己说的那样,去拿自己的肚子赌一把。聂卿把担忧和疑虑憋在心里,难受得连嘴角的笑都变了味。
——
靳墨一走出相家大门,刚好遇上相家的车开回来。车门打开,一前一后出来两个女的。一个头发微卷,前端轻轻挽起,后端自然地垂落肩膀,一个长发及腰,绕过脖子侧扎着垂在胸前。两人下车后,换了换位置,卷发的走在前面,直发的跟在后面。但两人都穿着崭新的西洋长裙,细高跟的皮鞋,手里的挎包也都是最新的款式。
靳墨一心里有数,走过去,“二小姐,大小姐。”
紫慧停住脚,回眼看了看这个人,“你是谁?”
“商家的律师。”靳墨一说。
紫慧明眸一转,上下打量了他一通,“请代我向商老板夫妇问好。”
“好的。”
紫慧微笑以表谢意,然后进院里去。
“你眼可真毒啊。”紫璇正好跟靳墨一并肩站着,冷不丁扔过去这么一句话。
“多谢大少奶奶的夸奖。”靳墨一不慌不忙地。
“说得太早了,我还不是呢。”紫璇不喜欢故做矜持,踩着高跟跨进门槛。
靳墨一无奈地摇摇头,一个旁观者的悲哀就在于,看清的太多,能做的太少。这门政治婚姻,已是板上钉钉,势在必行。
——
“刚才出去的那个人就是靳墨一?”紫慧问母亲。
“你遇上他了?”聂卿问。
“打了个照面,”紫慧说,“妈,我们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什么太过了?”
“对紫璇,我们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你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刚才我和紫璇回来,靳墨一一眼就看出了谁大谁小,”紫慧说,“哼,他哪是看出了大小,他是看出了正庶。这么多年,我始终刻意和紫璇保持着距离,先后,尊卑,我几乎都要忘了,我们是姐妹,亲姐妹。”
“紫慧,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们之间不应该有先后尊卑之分吗?这没有过,你就应该这样!”
“让人一眼就看出我们家亲疏有分吗?”紫慧有些可怜自己,“让人一眼就看出我们家两房相争姐妹不和吗?”
“大户人家就是这样!看出来又怎么了,看不出来外头的人就不知道不乱作猜想了吗?输的又不是你,你该得意才是!”
“靳墨一叫我二小姐的时候我是很得意,”紫慧笑得有些酸,“希望以后有人叫我二少奶奶的时候,我还能这么得意。”
“嫁给商景文,可是你亲自点头的。”聂卿不太好拿捏她的意思。
“是我亲自点头的,”紫慧说,“即便我要嫁的是大少爷,我还会说同样的话。”
“你说得长孙者得家权,可说到底,你心里也没底?”
“凡是赌,都没有底。紫璇嫁给大少爷,不也是赌吗?”
聂卿思忖片刻,“那个靳墨一,对你的印象怎么样?”聂卿的思路似乎是朝着另一个方向去的。
“我会让他对我有好印象的,”紫慧已经提前注意到了这个人,“这么眼毒心准的人藏在商家,可不能得罪了。”
“你会这么想,紫璇也会这么想,下手要快。”聂卿很有经验似的。
“不但要快,而且要准。我说过的,嫁到商家,就等于重新洗牌,没有你,没有正出庶出的名分之别,我和紫璇,是一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