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池中学的高中部?教室里

“听说你们班有个女生退学了。”

“你消息倒是挺灵通的，”一个抱着篮球的男生一屁股坐在课桌上，“她叫童可然，人漂亮，成绩也好，是我们班主任的重点培养对象。她这一退学，别的不说，把我们班主任给气得，差点抄书打人了。”

“那她为什么退学呀？”

“谁知道！”男生把篮球顶在头上，“她平时也不爱说话，我们除了知道她的名字，其他的，一概不知。”

“老师不找家长吗？退学可是大事。”另一男生插嘴。

“哪来的家长呀，每次开家长会，童可然都自己来，反正她听话成绩好，老师也就不管了。我猜，她会不会是孤儿啊。”

“刚才你不还说什么都不知道吗？”男生调侃他，“可你要说她是孤儿，我不信，我们学校的学费可是全上海最贵的，来读书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起码也是知识分子阶层的，她要没父母供着，读得起吗？”

“没准人爸妈给留了一大堆遗产呢，”一男生玩笑，“又或者哪个有钱的亲戚给供着，这会儿说不定要给她介绍男人等着结婚生孩子，这才退的学。”

“我表妹她们学校前阵子也有女生退学，”另一男生突发奇想，“后来才知道，那女学生跟他们校长搞到一块儿去了，结果不小心有了孩子，不得不退学。你们班那童什么，不会也是这档子事儿吧。”

“不可能，童可然一看就不像那种人，再说她成绩特别好，性格样子都好，眼光肯定高，哪能随便出这事儿呀。再说我们那校长，长成那样，年纪都一大把了，说句实在话，想生，都生不出来。”

“去！”一帮人噱他。

“你可别忘了，我们这里，校长当家不做主，都是校董说了算。”

“你胆子也太大了吧，”男生拿篮球砸他的头，“敢说校董的坏话。再说了，我们校董是有名的大商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可至今为止，也只有一位夫人伴其左右，可见此人颇重感情。再者，人家那么有名，何苦做这种闹不好就得晚节不保声败名劣的事呢。”

“我也没说得是校董本人啊，”一男生诡异得很，“他不还有，两——”男生伸了两个指头出来，“子吗？”

“没准，”另一男生附和，“老的她看不上，小的总够分量了吧。两位少爷又常来我们学校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对上眼了。”

“那，到底是大的，还是小的呢？”一群男生露出诡秘的神色，好象心中都有了各自的答案。

“大少爷！”抱篮球的男生突然大声起来。

“嘘——”旁边的人捂住他的嘴，“小点声，不要命啦。”

抱篮球的男生扯掉他的手，急忙跳下课桌，整个人突然必恭必敬起来，脸对着教室门口，笑得有些僵硬，“大，大少爷。”

围在那儿的男生顿时反应过来，齐刷刷地看向门口，一个个都老实了。

校长和校董的大公子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也看不出是什么时候来的。

“大少爷，这——”校长显得有些尴尬。

“走吧，去你办公室坐坐。”商景堂并不计较，温和地冲那些还未完全成长的大孩子们笑笑，走开。

——

“那个退学的女学生，是怎么回事啊？”商景堂边走边问。

“哦，她叫童可然，是我们高三尖子班的学生，成绩好，是我们学校准备保送复旦大学的候选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三天前她突然提出要退学，只是说私人原因，而且态度坚决。她父母很早就去世了，给她留了一笔钱和一个老妈子。她进入高中后呢，就把老妈子给辞退了，没课的时候给一些低年级的学生做补习，赚些生活费。家里嘛，可能现在就只有她一个人了。所以她提出要退学，我连找个人劝她都找不到。哎。”校长一副无奈的样子。

商景堂皱皱眉头，真是个棘手的问题。惠池中学是全上海最好的中学，很多人打破了头都进不来，退学，真是闻所未闻。

——

商景堂走进一个小弄堂，两边的石楼不高，但给人冷清的感觉。商景堂推门进了一间靠左的石楼，满地的落叶让商景堂怀疑秋天已经提前到来。他预感到这会是一场人去楼空的局面，但他还是推开内堂的门，一封信从虚掩的门闩上掉落下来，落在他的脚边。商景堂拾起信封，没有署名，寄件人的，收件人的，都没有。但商景堂知道，这封信，落到了正确的人的手中。

信中只有一句话：既已言别，何需再见？笔迹缭乱匆忙，字体却清秀宛然。

商景堂想起一个月前，他回家时的情景——

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气呼呼地开车从他们家离开，他走进大厅，弟弟景文正给自己倒酒喝。

“这就摆平了？”景堂见怪不怪地。

“easy，”景文炫耀着，“女人就这么简单，一辆车，就全打发了。”

“以前你是几个女朋友一起交，”景堂走到他身边，“现在怎么了？几个女人一起甩？想转性啊。有那么多车给你折腾吗？”

“我只负责甩人，车子老爸负责。”景文自豪地。

“老爸还管你这破事儿，”景堂不相信地。

“哥，你还没接到最后通牒啊？”景文倒认真起来。

“什么最后通牒？”

“一个月之内，断绝一切非家长指派的男女关系，任何代价，由老爸买单，”景文盯着景堂的脸，“你真不知道啊？”

商景堂的眼神变得游移，“什么时候的事？”

“一礼拜前吧，”景文回忆着，“就是相局长上咱家吃饭那天。”

相局长？商景堂对他有印象。那人叫相游天，他们家几代都是单传，一个接一个地都当了警察局长，所有的副局长，处长，科长，都是他们相家给提拔培养的。换句话说，警察局就是他们家开的。不过不巧，现在的这个局长没儿子，一老婆一小妾，都只生了一个女儿，警察局，怕是要后继无人了。想到这儿，商景堂心里更明白了，景文奉命甩女朋友，估计跟相家脱不了干系。

果然，吃过晚饭，父亲就找他谈话。

“景文和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差不多都要划清界限了。在我的印象里，你是没有类似的麻烦需要解决的，”商鹤子看看儿子，“有吗？”

商景堂不说话。

“你真让我失望。”商鹤子别过脸，“我还以为——”

“没有，”商景堂抢着回答，“我没有麻烦。”

“没有最好，”商鹤子的声音里不难听出怀疑，“有则改之，无则嘉勉，你和景文不一样，我不会为你出面的。”商鹤子又看向他，“懂吗？”

“懂。”商景堂回答。父亲总是这样的，不会明说，不会逼迫，不会强硬，但总让他无法拒绝。从他懂事起，这就是他们父子间一成不变的交流方式。父亲对于他，总是师长多于亲人，教训多于关爱。

“家规，你没忘吧？”商鹤子突然转换话题。

“没有，不敢忘。”景堂知道现在才是正题。

商鹤子仰头叹口气，“爸爸一直都很感谢你，没有你，爸爸没有今天——”

“爸爸，您别说了，我的婚事，由您做主，我没意见。”景堂不想再兜圈子。他明白父亲的意思，他也服从父亲的意思，这就够了。

于是，两天后，商景堂去了小弄堂，推开了靠左边石楼的门。

“我们断了吧。”商景堂狠心说出了这样的话。

“好。”童可然回答得干脆，像是酝酿了很久，等待了很久一样。

商景堂抿抿嘴，开始转身往外走。

“大少爷，”童可然叫住他，给他一张纸，“这个给你。”

商景堂接过来，打开一看，纸的正中央沿着折痕画着一个算术符号。

“别管它是什么意思，收着就好，家里人看见了，也不会多问的。”

商景堂把纸折起来放进兜里，“要不，你把老妈子再请回来吧。”

“用不着，”童可然转过脸，“这事儿也不该你管，你也不该管。”

商景堂有些难堪，但最终也没说什么，悄悄地就走了。他们曾经说过的，如果分手是必然的结果，那么悄然离开，就是最好的方式。因为一条家规，他必须做出选择，选择家，或者家外的女人。商景堂，选择家——

他只是没有想到，做出这个选择还不到一个月，童可然就选择了退学，选择了彻底的消失。

——

相家，柳盈盈脚不沾地儿地跑进屋，“女儿啊，妈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好消息？”相紫璇轻蔑地，“这家里，还有你我的好消息？”

“你这是什么话？”柳盈盈端起刚倒好的茶，咕咚喝了一口，“那两个女人不当我们是回事儿，你爸可上心着呢。”柳盈盈凑到紫璇耳边，“你爸呀，给你相了门好亲事，你就等着做少奶奶吧。”

“亲事？什么亲事？天下的少奶奶多了，谁能说个个都是好的。”紫璇似乎比较悲观。

“是商家的少奶奶！”柳盈盈笑得合不拢嘴，“那可是上海滩的第一豪门，谁家的少奶奶，也没有商家的少奶奶风光有面子，女儿啊，这下你可扬眉吐气了！”

“是大少奶奶，还是二少奶奶啊？”紫璇并不像她妈妈，听风就是雨，高兴起来就没边了。毕竟她妈妈是做丫头出身的，没受过什么教育，要不是在大夫人进门前就怀了孕，生了她，只怕就得扫地出门了。大夫人是贵族出身，人威严重，规矩甚多，她和妈妈在这大院里住着，没少受闲气。要有这么好的事，轮到了她这庶出的，还能落下那个正出的？她才不信呢。

“是二少奶奶。”柳盈盈还美滋滋的。

“那妹妹，就该是大少奶奶了。”紫璇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什么？”柳盈盈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子，“不可能吧，没听老爷说啊。”

“你傻啊？婚姻大事，大妈妈一定会出面拿主意的，她能把这块肥肉扔给我吃？”

“这可是老爷亲口跟我说的，还能有假？”

“我做二少奶奶，她做大少奶奶，不一样是她压着我？”紫璇放下手中的笔，“爸爸说的不假，可也不全。”

“好哇，”柳盈盈这下被点着火了，“她，她还想压你一辈子呀。这前半辈子，你们做相家的女儿，被绑在一块儿那是没办法。难道等出阁嫁人了，你还得低眉顺眼地管她叫声大少奶奶吗？这婚，我们不结了！”

“不，这婚要结！”紫璇站起身。

柳盈盈顿时瞠嘡结舌，“女儿，你说什么哪？”

“妈，你骂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可你真的敢动她一下吗？”

柳盈盈哑然。

“这婚不但要结，而且必须是我做大，她做小！”紫璇眼中笃定的神情，似乎变得深不见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