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盈盈架着喝得醉醺醺的相游天进了房间。这是她一年中唯一的一次机会。这也是聂卿定下的规矩,只有柳盈盈生日这天,相游天才可以在她的房间过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柳盈盈想靠这一夜生儿子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既然生儿子没指望了,干脆,把这一夜让给别的女人。柳盈盈下定决心,把醉得几乎不省人事的相游天往床上一摔,憋着一口气转身出去。砰的一声,房门被关得死死的。
相游天睡得迷迷糊糊的,半醒半睡中,一个翻身,好像压住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相游天随手一揽,还有温度,暖暖的。一吸气,还香喷喷的,是那种勾魂的香。相游天的心突然就热乎起来,手不听使唤地在那团软绵绵的东西上使劲揉搓起来。恍惚中,他似乎听见咿咿呀呀的声音,细柔细柔的,诱人得很。相游天情不自禁地拥住那团东西,蹭啊蹭的,在细柔的不知由谁发出的哼哼声中渐渐沉迷。
后半夜,相游天感觉有些凉,受不住冻醒过来,却被身边的景象猛地吓了一跳。
“你,你谁啊?”相游天对身边这个光着身子的女人感到陌生。
“陪人家睡了一夜,还不知道人家是谁,说出去谁信啊?”那女人娇滴滴地,拿手指戳相游天的脑袋。
相游天立刻就蒙了,后背凉了半截。这事要让聂卿知道,可有他受的。“你现在就给我出去,不许出声不许让人知道,不许跟任何人说你见过我,要多少钱你开口,我花钱买失忆。”
“失忆也能买吗?我可没听说过,”那女人不依不饶地,“要这么着,不如上我家去,何必把我带来,又前怕狼后怕虎的,我就这么可怕吗?”
相游天一甩被子伸出手指扣住那女人的喉咙,“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爷我耐性好可脾气更大,别惹火了我,我让你连命都找不回去!”
那女人害怕了,眨眼点头求相游天松手。相游天松开手,那女人麻利儿地穿上衣服准备撤。
这时,敲门声起。相游天浑身的汗毛立刻倒竖起来,脸部表情顿时僵硬。那女人也大气不敢出,缩在被子里打抖。
“爹,是我,紫璇。”
“璇儿,爹睡了,有事明儿再说吧。”相游天急着把女儿打发走。
“妈说你喝醉了,我煮了醒酒茶,您喝点儿再睡吧。不然明天头疼脸红没精神,大妈妈又得怪到我妈的头上。我进来了啊。”紫璇不由分说地推门进去,相游天他们来不及躲藏,让紫璇撞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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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盈盈在紫璇的屋里等着,心里七上八下的。急促的敲门声让她既惊又喜,她打开房门,放外头的人进来。
“事情办妥了,钱呢?”女人摊摊手。
柳盈盈把票子塞到女人手里,“我不认识你。”
“你算是个屁!”女人笑得妖冶,转身出去,“这是哪儿啊,黑么么,看都看不清,我迷路了吧。”
柳盈盈不在乎她占的那点小便宜。挨骂,她挨得多了。几句骂能换女儿扬眉吐气,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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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商家的少奶奶。”紫璇跟相游天谈条件。
商家少奶奶?相游天憋着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哈哈——”相游天笑起来,心里的石头一下子就放下了,“你妈没跟你说啊,你就快要做商家的少奶奶了,哈哈,我当是什么条件呢,简单,简单。”
“是大少奶奶。”紫璇更正。
相游天怔住,顿时哑巴了。
“怎么,不行?”紫璇观察父亲的表情。
“这大少奶奶,是给紫慧留着的。”相游天不好隐瞒。
“行,当不了大少奶奶,那我找大妈妈去。”紫璇往外走。
“别别别,宝贝女儿,”相游天拉住她,“咱再商量,咱再商量。”
“什么宝贝女儿?”紫璇委屈地,“紫慧才是你的宝贝,我,也就我亲妈是真心疼我。”
“这是什么话?爸爸对你不好吗?你大妈妈和妹妹有时说话厉害了点,那也不是故意的,我还常被她们数落呢。这都是面上的东西,虚的,你看你吃的穿的用的,平时的零花上的学校,不都跟紫慧一样吗?她有的,我也没落下你呀。”
“你能给我跟她一样的地位吗?”紫璇说,“你能给我跟她一样的丈夫吗?”
相游天面露难色,“这,这怎么给呀?”
“对,这没法给。出去应酬我必须躲在她身后,围桌吃饭她就该坐在我上座,她妈妈永远可以让我做这做那,而我妈妈连在她面前大声说话都不敢。妈妈再没地位那也是你的女人是她的长辈,我再没地位那也是你的女儿是她姐姐!”
“那不是因为——”相游天想解释。
“因为她是正出而我不过是庶出,”紫璇说,“我知道,所以我认了,我忍了。只要我一天还是相家的女儿,一天还住在这个屋檐下,我就认了。可难道,等我们出了阁,嫁了人,这样的局面还不能够改变吗?难道她叫我一声姐姐是客气,是面子,我叫她一声大嫂就是活该,是命中注定?”
“紫璇——”相游天被她说得也感觉心疼起来。
“这辈子,我就只能抬着头看她吗?”紫璇的眼中充满泪水。
“可是,可是聂卿不会答应的。”相游天苦恼地。
“她不答应的事,何止这一件,你不是也干了吗?”
相游天浑身一颤。
“爹,我长这么大,什么都没有求过你,就只这一件,你也不能答应吗?”
“可紫慧是正出,商家已经知道了。”
“我是长女,”紫璇说,“难道没人跟商家说过吗?”
相游天语塞。
——
聂卿急匆匆地跑进紫慧屋里,屁股还没坐热就开始拍桌子。“你爸爸是昏了头了,怎么能让你嫁给商景文,让紫璇去做大少奶奶呢?一定是给柳盈盈那个贱人灌了迷汤,脑袋发晕了!”
“爸爸一个人,恐怕也做不了主吧,不是还应该问过商家的意思吗?”紫慧冷冷地,好像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思。
“说到这个我更生气,商家居然应允了。难道他们不知道,你才是我的女儿吗?”
“如果商家没意见,我也没意见。”紫慧平静地。
“什么?”聂卿不敢相信地,“紫慧,你也昏头啦,这大少奶奶的位置你不要没关系,可让给谁,也不能让给紫璇。这庶出的,排在正出的前头,说出去让人笑话。”
“妈,这些道理,商家的人能不懂吗?”紫慧把临摹完毕的书稿放到一边,“他们没意见,说明对他们来讲,两个儿子是一样的,谁嫁谁,谁娶谁,都没关系。”
“这怎么可能?现在商家的产业大多是由大少爷商景堂在打理。两个人我都见过,景堂比景文要稳重成熟一些,而且据说,景文风流倜傥,免不了拈花惹草,我可不能让我的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所以你就让紫璇嫁过去,”紫慧看着妈妈,“她也是爸爸的女儿。”
“你同情她?”聂卿不高兴,“你怎么能同情她?她要抢你的丈夫,就像她妈妈当年对我做的那样!照我的心情,她都不配进商家的门!”
“我也恨二妈,可再恨,她的女儿也还是姓相,这是无法改变的,永远都无法改变。”
“就因为这样你才要争取!她还是长女,本来你就吃了亏!”
“可我们也压了她们这么多年了,”紫慧不在乎地,“长女怎么了,一个庶出的长女,还不是得仰视一个正出的次女。商家跟我们不一样,我们生女儿,他们生儿子,我们是一个正出一个庶出,他们呢,两个都是正出。长女不一定得势,小儿子未必不得宠。再说,姑娘出阁嫁人,就等于一切洗牌重来,谁上谁下,谁高谁低,得嫁了才知道。”
“你这么有把握?”聂卿像是听懂了什么,“不是妈妈看轻你,女人,一生只有两次挑选命运的机会。第一次,是女人的出生,那是天替女人挑的,女人只能接受,不能拒绝,也不能改变。第二次,是女人的婚姻,那是女人自己挑的,挑好了,就是锦上添花,挑砸了,就是雪上加霜。天厚爱你,让你做妈妈的女儿,站在别人的头上做人,可你,你得懂得爱你自己。不是妈妈迷信,名分,就是女人手里最有力的武器,越是有规矩的大户人家,名分,就越得牢牢抓在手里。柳盈盈长得漂亮,又会狐媚之术,可最后怎么样,还不是得在我的眼皮底下夹着尾巴做人。说实话,紫璇不比你差,差的就是这点名分。你可要想清楚,再做决定啊。”
“你知道什么是家规吗?”紫慧突然说,“那是任何出身名分都无法逾越的戒条。”
“什么意思?”聂卿听出她话里有话。
“商家家规,得长孙者,得家权。”紫慧说。
“你怎么知道?”聂卿紧张兴奋起来。
“我不知道,”紫慧略做停顿,“我赌的。”
“赌?”聂卿不放心,“这怎么赌?”
“我查过了,商家从第三代开始,到第五代,全都是长孙接班,而且都是从自己父亲那里接手家产的。第三代传人商培恩的父亲商语纪,以及现在的当家商鹤子,两个人都不是长子,但他们都为自己的父亲,添了第一个孙子。所以我想,商家,应该是个得长孙便得家权的地方吧。”
“你是想——”聂卿听明白了。
“反正是嫁个没有见过面的男人,嫁谁不是嫁?”紫慧把目光转到窗边的空鸟笼子上。这个在青石板上摔了二十年的笼子,为什么,总摔不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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