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华裳没想到胡管事会向她道歉，虽然她管着马场的事儿，但胡管事的年纪、资历都远在她之上，况且那日他并未说什么过分的话，不过是就事论事，也帮她说了几句好话。

她清了清嗓子，有些赧然地道：“客气了，那日你说的都在理，马场一直未出过这样的事，又只有我一个新添的人，怀疑我是对的。你这样尽忠职守、直言不讳，难怪得三爷信任。”

胡管事客气地点头，感慨地道：“季姑娘年纪轻轻就得三爷如此信任，前途无量，老实说，你刚来的时候，大伙是有些议论，毕竟楚家南疆这块儿生意上管事儿的就你这么一个姑娘家……”

大概是不好意思，胡管事面上有些不自然，季华裳愣了一下方才会意，这些人八成想她一个姑娘家，甫一来便被楚三爷亲自安排接管了全部马场，误会了他们的关系。

好在那日楚三爷当着胡管事的面摆明了态度，公正处事，才截住了这帮人的猜测。若是他一上来就偏袒了她，恐怕此刻已经谣言满天飞了。

季华裳朝他笑笑，彼此心照不宣：“那是大伙想多了，你们不知道我从前在司牧监的样子，就是个假小子，你们就把我当成长得像个姑娘的小子就成了。”

胡管事听她把话说开了，态度更加熟络起来，主动要将马场之前用过的方子找出来给她看。季华裳知道有这样好的机会，自然满口答应，二人一同看了那些隔离开的病马的情况，一直到了快晚饭的时候才散了。

季华裳问了马场地牢入口的位置，目送着胡管事离开的背影，长长地松了口气。

所谓人心生暗鬼，人在危急时刻容易把其他人往坏了想，等事情过去了，冷静下来又会发现其实人家根本没有那样的心思。那日胡管事的话今日想来并没有什么，可是当时在她耳中却也是刺耳的。

来到乌啼城之后她过得紧张，除了面对俞氏和季华英的时候，她处处将人当做敌人防着，过得好不辛苦，就是不知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了。

她想着事儿，迈开脚步准备转身，身子刚刚偏过去就险些撞上身旁的人，她吓了一跳，抚着胸口仰头看着那人：“三爷？您怎么来了？”

“来了一个时辰了，看见你和老胡说着话，就没过来。”楚戈眉梢微动，她好像忘了行礼，不过他也没有介意，甚至没有觉得不习惯，“秋天了，还穿这么薄？”

“穿的薄，精神好，不容易犯困。”季华裳讨巧地笑笑，这才想到自己失态了，慌手慌脚地补了个礼，“马儿的情况都有好转，不过还是有两匹的情况怕是不太好，大概要从其他地方调来填补了。”

楚戈颔首，话中竟透着满意：“这几座马场加起来只有两匹不好，损失不大，可以接受。不过动手的毕竟是你妹妹，所以你，还是要罚，就罚两个月的例银。”

“啊？”季华裳下意识地叫了出来，她站的位子只能看到他耳后，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堪堪收起语气里的那点舍不得，“谢三爷宽谅。”

比起两匹极品贡马，她两个月的例银简直微不足道，可是也够季华裳心疼一阵的了。从前她是太尉千金，别的事儿顺不顺不说，钱她是从没缺过，如今却是捉襟见肘，恨不得一个铜子儿掰成两半儿花。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她素来怕冷，刚才说故意穿的薄是为了精神好，只是为了面上好看，实际上是她真没钱添置冬衣，从前邓氏给她们母女三人置办的根本不能御寒。

楚戈看了她一眼，不自觉地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逗她：“怎么，还觉得亏了？两匹贡马够买好些人了。”

“哦。”季华裳应了一声，恢复了之前的拘谨。

在他眼里，他们不过都是下人，只有好用和不得用的区别，但都脱不了物件的范畴，这一点她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怎么不说话了？”楚戈不明就里，但想想他今晚的话也的确太多了，“来审添福的？”

“是，您……既然已经到这儿了，难道您不打算审他？”季华裳看向他。

毕竟这件事牵扯到他口中的那位故人，而不出意外，这位故人很可能就是从前的她。她虽然很想知道曲茗薇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她真的很想听听他和添福是如何对质的，如果她能偷听到的话。

“答应了让你审，便去吧。”楚戈摆了摆手，示意她自便，竟向大门走去，“冬天草料采买交给你了，回头找成安问一下。”

笑意从嘴角满眼开来，季华裳对着他的背影道了谢，去地牢的路上都乐呵呵的。这可是个肥差，不是说要贪什么，只说她能借此接触那些草料商，就够她将来在自己的马场、草场派上用场了。

地牢设在草场靠山的隐蔽处，洞口有两块巨石交错遮挡着，因为之前打过招呼，季华裳一到，守卫就引她进去了。

所谓地牢其实就是在山体下挖的一个深洞，分了两层，就像是一个地下的二层小楼，里面灯火通明，只是要比外面潮湿很多。

季华裳下了一段台阶，走到关押添福的囚室，她用守卫刚交给她的钥匙将门打开。添福只是个小老儿，不会功夫，不能把她怎样。

“季姑娘？您救救小老儿，您不能不管小老儿，您可拿着我的身契呢。”添福一看到来人是季华裳，就鬼哭狼嚎地叫了起来。

借着灯火，季华裳将他打量了一番，几日不见，添福狼狈了许多，身上有些伤，但都不重，可见拷问他的人还没怎样，他就全都招了，果然是棵根底浅的墙头草。

“还知道你的身契在我这儿？你向季华秀出卖我的时候，怎么没这么想？”季华裳冷笑着问。

“那不是您的妹妹么？我以为告诉她没事，她不过是想给您送点饭菜，小老儿真不是故意的。”添福哆嗦了一下，后背竟隐隐生寒，他怎么觉得眼前的季华裳有点不对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