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松院的大门开着，季华裳正要跨过门槛，就差点撞到于嫂身上。于嫂是去传话请她过来的，上回在她手里没讨到便宜，这回见了客气了很多。

正屋里，吕太夫人坐在榻上，两旁的椅子，一边坐着邓氏，一边坐着季同，儿子儿媳都在，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给祖母、父亲、夫人请安。”季华裳行了礼，端端正正地站在中间。

“华裳，快过来，给祖母看看，有没有受伤，一路上还平安吧？午后就听说你不仅找回了马，还立了功，我正高兴着，你父亲就回来了，正好一起在我这儿等着你。”吕太夫人的关怀比从前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季华裳莞尔一笑，静静地听着，暗暗打量着季同和邓氏，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见到他们。若说原主对他们只剩下了惧怕和无奈，那她看到他们所想的就是厌恶和警惕。

季同庸碌，邓氏贪婪、阴狠，他们本身未必可怕或是高段，可他们背后有宗族势力，还有多年来在季家的积威。

大周女子的地位要比前朝高上许多，可真正能到了掌握家族和自身命运的地步，被人称上一声“女公子”的，恐怕也只有少数那几个高门大户。大多数家族位尊的只有男子，邓氏就是仗着生了季广这个儿子，才处处压着俞氏，尤其是在邓氏成了平妻之后。

季华裳纵使心里不服，也不得不承认，在接下来相当长的日子里，邓氏依然能够仗着季广作威作福，而季同也将因为这一点继续苛待她和季华英。

“幸得楚三爷同行，一路上都很顺利，谢祖母和父亲关心。”季华裳转过头看了眼，好像才看到邓氏，“还有夫人，华裳在这儿也谢过了。”

打从一进门，邓氏就带笑不笑地盯着她，直到现在才开口：“刚刚才叫人去传话，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急着报喜也别走太快，摔了。”

季华裳没有理会她的话中话：“进来的时候碰见了于嫂，我还愣了一下，正奇怪，不是先前已经有人去传话了么？还是个小厮。”

“小厮？”吕太夫人看了眼一旁服侍的赵嬷嬷，赵嬷嬷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并没有派过小厮传话。

“是啊，于大人赏了他夫人做的蒸糕，我想着蒸糕好克化，回来就拿到厨房热一下，给祖母送来。我刚把蒸糕放下，就听见一个小厮在外面喊，说是祖母传我，难道他不是祖母派去的？”季华裳好像这才发现异样。

“大姑娘不常到松院走动，可能不知道，这儿没有小厮。”赵嬷嬷解释着，岔开话，“蒸糕想是已经热上了，奴婢去看看。”

“有劳嬷嬷了。”季华裳客气地道，

季同目光沉沉地看着季华裳，压着声音说：“听说你跟着楚三爷去了西林海，立了功，这很好，你也总算有出息了。”

他斟酌着顿了顿，“立了功……赏赐了马匹，还有银两，都在哪儿呢？家里最近不宽裕，你拿出来，也能帮补一下。”

“是啊，华裳，你和华英吃住都在家里，有了赏赐，就该拿回来，你该不会都想自己占着吧？”邓氏帮腔道。

季华裳进来之后，没说把赏赐拿出来，但也没说不拿，一句问候没有，就招了季同和邓氏这么一通话，生怕她霸着不给。她冷笑了一下，目光没有半分退缩。

“夫人，我和华英尚未出嫁，吃用本就要由父亲和家族供养，若是家里实在困难，我拿出赏赐也是应当，可真到了那样的地步了么？好好的一个姑娘，未出阁就自己养自己，传出去又要有人非议父亲苛待嫡女了，何况让我们这样，三妹是不是也该为家里做点儿什么呢？”

“得了赏赐，就给你脸了？”邓氏大怒，但碍于吕太夫人的面子，收敛了一些。

“华秀还小，将来有的是机会，现在说的是你。你一个姑娘家，留着那些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诓了去，或是乱花乱用了。老爷，您说妾身说的对不对？依妾身看，华裳出去一趟，性子又野了，该好好管教。”

“华裳，还不听夫人的话，把赏赐交出来。”季同对女儿的教养向来不上心，对邓氏言听计从，他也不觉得季华裳有资格留着这些东西。

“老爷，华秀要去绣台赛，裁制新衣和打点都要钱。还有广儿，要请夫子，还有大伯家的平儿，之后也要请武师父……妾身不是盯着大姑娘手里这点东西，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邓氏软声软语地对着季同。

吕太夫人一言不发地看着这场戏，这毕竟是季同房里的事儿，她身为母亲和婆母，不好越过儿子和儿媳插手。季华裳却在这时奔着她去了，语声委屈又带着几分亲昵。

“祖母，我是从西林海平安回来了，可是您不知道，我差点儿就被那个叫李虎的匪头砍了脑袋。好不容易拼着性命，得了这点儿东西，您看看父亲和夫人，生怕我占了便宜似的。”

长孙女儿求到面前，吕太夫人不好不说话：“你们也是的，家里再不容易，还差孩子这点儿赏赐？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不过，华裳啊，这些赏赐全放在你那儿，也的确不合规矩，你看……”

赏赐虽然是季华裳得的，可季华裳毕竟是季同带进司牧监的，又是季家的嫡长女，全留给她，也不合适。

重要的是，吕太夫人不想得罪邓氏，也不想给季同难堪。其实若不是季华裳立了功，让她看到些许好的苗头，她连和事佬都不会当。

“就是，你好歹是季家的人，不能忘本。”邓氏笑了笑，留几文钱给她做做样子，其余的还不是要拿出来。

季华裳眼圈泛红，季同不满地瞪着她，皱着眉道：“你一个姑娘，忙完了外面的活儿，就回梅院随你母亲织织布、绣绣花，要马匹和银钱做什么？这些留给你弟弟和华秀，才能派上用场。”

不说季同有多看轻女儿，就说女儿家没用，好像季华秀就是个男子似的！

季华裳忍住骂人的冲动，硬是挤出两滴眼泪，用手抹了抹：“父亲和夫人误会了，我没有说不拿出来，只是做了别的安排。一样是用在季家，让你们都满意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