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小艇靠岸,福船重新起锚回到江面中央继续行进,从亦都到南疆水路只需要十天,只是从亦都起锚需要官府批文,因此这一路遇到的船并不多。
孟成安坐了回去,长吁短叹地道:“未来太子就是不一样,不过你好歹是他兄长,他总这么对你呼来喝去的,你这财神爷,该不会是泥捏的吧。”
“我记得你和曲家大姑娘认识,对吧?”楚戈没头没脑地问道。
孟成安愣了一下,随即点头:“从前老捉弄她,那姑娘有点痴,特别信玄清子那个破老道,其实不适合宫里。”他压低了声音,“我不信她和柳安那小子之间有事儿,可是我信与不信都不重要。”
“是啊,我这样一个满身铜臭气的人,信与不信也不重要。”楚戈语气里多了几分自嘲。
当年他得知消息后要入宫面圣,却被养母窦婕妤拦下,因为那时曲寿已经认可了这门喜丧。他若坚持为她伸冤,反而会给有心人可乘之机,给她再安一个污点。
可是如果他早一点向父皇母后请旨赐婚,事情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两年了,他该开始学会遗忘,开始新的生活,而她将会是他心底里一个永远不再被触碰的存在。
楚戈兀自出神,孟成安却对着他说了一大通话:“说句逾越身份的话,你若是真的死了心,你就专心当你的人中貔貅、富贵王爷,谁打仗了你给谁出钱,谁要兵了你张罗军饷给养。如果你还有别的心思,送你两个字,趁早。”
“我没有别的心思。”
楚戈回过神来,起身把琴收到身后的匣子中,留下孟成安在那儿恨铁不成钢地咬牙。
————————
乌啼城 季府后院
“于嫂是吧?快把门打开,你快点。”柴房门口,季华英焦急地催促着。
“都到这儿了,能慢到哪儿去。一点儿伤就娇气成这样。”于嫂哼了声,磨磨蹭蹭地开了锁。
季华裳在里面听到动静,已经把于嫂的身形体态猜了个大概,大概是因为异人的特质,她现在仅凭脚步声就能判断出很多东西。
门一开,季华英就火急火燎地冲上来检查她的伤势:“那些人下手也太狠了,长姐,你还哪儿痛,要不要紧?我去给你找郎中。”
“我没事,上几次药养养就好了。”季华裳拉住季华英。
刚才天色暗,季华英又在窗外,季华裳一直没看清她的长相,这会儿面对面了,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她。
季华英虽然只比她小了一岁多,个子却是矮了大半个头,又因为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她的皮肤很黑,整个人干瘦干瘦的。好在精神不错,皮肤也很光洁,收拾一下,保养一番,还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邓氏心思颇歹毒,不仅让她们牧马历尽辛苦,还要让日晒风吹夺走她们秀美的容貌,更不要说当中可能遭遇的意外,稍有不慎,就会让她们名节尽毁。
“姐姐?”季华英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了?”
于嫂打了个哈欠,语气不善:“季家当值的姑娘又不止她一个,一点儿事儿就折腾人,还要看郎中,当银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吗?”
看起来这个妹妹是真的关心她,季华裳安抚地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真的没事,就是风吹得头有点疼。”她忽然抬头对着于嫂笑了笑:“你在祖母面前当值也有些年了吧?记不记得她老人家常说的那番话?”
于嫂不及回话,就听季华裳又开了口:“想清楚了再说,不然待我回了祖母,治你个奴大欺主之罪,你也得吃板子了。”
“我怎么记得这戏……。”于嫂想不出来,目光躲闪,身子向后缩了缩。
“祖母说,司牧监本来算不得官,只能算是吏。是吏呢,就少不得劳顿,一家上下无论主仆,都要齐心协力地把事情办好。”季华裳停下来看着于嫂。
于嫂不自然地冷笑了一下:“你说的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于嫂,我好歹是个主子,主子在外辛苦劳顿,你一个下人非但不和主子齐心,不帮主子分忧解难,还在这儿说风凉话,还你呀我啊的,也不知道是谁给你的立的规矩。”
季华裳语音婉转,却处处绵里藏针,让人抓不住把柄,偏又被刺得不得不收敛些。季华英在旁边听着,不由得张大了嘴,不知道她何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了。
“大姑娘好会说话,只是您要想给奴婢安个罪名,也要看太夫人答不答应。”于嫂收敛了一些,但仍少不了阴阳怪气。
“你一个外院服侍的也配药祖母做主?教训你,不过是顺路和你上头的管事说一声罢了。”季华裳目光一利,让季华英扶着她站起来。
她怎么分辨出于嫂是外院的人?
季华英先反应过来,机灵地配合着姐姐:“就是的,杀鸡焉用牛刀。长姐,牧场那边正好缺人,要不把她调过去,让她也过过我们的日子。”
于嫂回过神来,在季华裳无比认真的目光下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她从前没和季华裳打过交道,可也清楚季华裳向来逆来顺受。
没想到季华裳竟有这样的气势,不仅把她训得无力反驳,还猜出了她只是一个低等仆妇,让她再不能托大。
她虽然有心讨好邓氏,磋磨季华裳姐妹,可是邓氏又哪里会记得她这样一个下人。要是季华裳较起真儿来,非要把事情闹大,吃亏背罪地一定是她。
“奴婢在外院挺好的,就不费事折腾了。”于嫂表情讪讪的,伸手就要扶她出去,“大姑娘您请,太夫人还等着呢。”
季华裳一个闪身,不着痕迹地避开她:“你先回去吧,我回去换身衣裳再去见祖母,长辈面前不能失了礼数,不然可是不孝。”
于嫂知道这是在讥讽她不懂内院礼数,但她怕再吃季华裳的暗亏,也只能应了,先一步回了松院复命。
等于嫂走远了,季华英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直到笑得快喘不过气才停住。
“好久没看到长姐这样了,对付刁奴就该如此,以前母亲和长姐总劝我忍让,忍得我都快疯了。”季华英快人快语,对季华裳更多了几分崇拜。
“以前是我糊涂了,有些事要忍,有些事根本用不着忍。”季华裳笑笑,转身到柴堆后面把胖宝抱了出来。
季华英好奇摸了摸胖宝的大脑袋:“它脸上白色的这道毛是鼻子吗?”
“鼻子?只是长了这样的颜色而已,兔子的嘴和鼻子是连着的。”季华裳解释着,对这个便宜妹妹又多了几分亲近。
不过她也从季华英的话里听出来,胖宝这样的垂耳兔在南疆至少不算稀少,不然季华英先关注的就该是胖宝耷拉着的耳朵。
而胖宝是她当初从曲寿那一船舶来品中挑出来的,也就是说乌啼城附近的海港应该时有外面回来的船停泊卸货。
“是呢,我知道了,小家伙真可爱。”季华英还想摸一回,一伸手却被胖宝脑袋一歪躲开了。
“它救过我的命,是我的小恩人,以后你可要帮我照顾她,不能让人伤了它。”季华裳叮嘱着,顺势把胖宝收进怀中。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季华英拍着胸口保证着,眼馋地多看了胖宝几眼。
二人一路回到她们和母亲俞氏同住的雪院,直到进了房门,季华英还像只停不住嘴的小鸟一样问着:“姐姐怎么知道于嫂是外院服侍的?我都不记得她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