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丫鬟通传,孙氏连忙将之前的愁绪统统收起,重新打起精神,抬手去拂鬓角的发髻,刘嬷嬷见了,不用吩咐便绕到进前来,帮着主子整理衣摆裙角,又仔细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没了问题,这才回到孙氏身侧站好。
没过多久,门外便响起了动静,只见婆子引着一队人,缓缓到了门口,当中拥着的是两个十多岁的姑娘和一个年纪还小的哥儿,三个小主子径直走到厅堂当中,齐齐声俯身行礼,而跟着的仆从则自觉退至门边低头静候。
年纪较大的姑娘穿着身牙白长衫,外罩水色镶边褙子,露出两寸白色云纹锦缎裙,腰间悬着块双鱼白玉禁步。乌油油的头发一半在头顶梳成偏髻,插着支烧蓝蝴蝶银簪,端正的瓜子脸白净细腻,两道烟青翠眉下杏仁水目温和澄澈,一眼望过去就觉得十分可亲,行动间衣襟不起,安静从容,倒是出人意料的端庄。
年纪稍小的姑娘穿了件藕色短衫,外罩缃色暗纹半臂,系着条蟹壳青织水纹百褶裙,半头青丝梳了个朝天髻,只用镶珠发带系了,又在鬓边插了支玉兰绒花,既简单活泼,又不失礼数。粉嫩嫩的小脸还有些孩子气的圆润,一双点漆黑瞳却透着股伶俐劲儿,削肩细腰,倒是个美人胚子。
左边行礼的哥儿年纪最幼,虽说礼数周全神色大方,到底形容尚小,稚气未脱,还是个小孩子。
原本想着只是个没有家世的边远外官遗孤,只要不太出格,看在周家的面子上,谈吐失当自己也就全当没看见应付两句得了,却没想到对方行动言谈完全一副勋贵世家的做派。就连只有六七岁的哥儿,虽然声音里透着紧张,都没有丝毫失礼之处,不得不说让孙氏和刘嬷嬷心中都忍不住暗自意外。
沈家姐弟几个一路行来,仆从小厮们早早退避一边,只留老成的婆子丫鬟服侍着弃了所乘的小舟,缓缓簇拥着往厅堂行来。虽说孙老妇人去世,船上主人还未出孝期,可这些丫鬟婆子的装饰衣裙依旧与从前所见人家不同,只不过礼数规矩就远不及用度了。
“听说这几个并不真是周家的主子,只不过是借着周家的名声罢了。”一个丫鬟虚掩着唇小声议论着。
“不会吧,咱们夫人是什么身份,若不是周家人,又怎么会亲自邀来相见?”身边的丫鬟有些不相信,却忍不住好奇心,悄悄探头询问。
眼见身边的众人看着一个个目不转睛,实际上纷纷支起耳朵往自己身边凑,先头说话的丫鬟心中自得,偷眼看了看走在前面的沈家几人似是没有反应,于是继续小声道:“骗你做什么?!管事们说话的时候我可听见了,这几个看着风光,实际上只是个没什么来头的知府遗孤,不过是仗着和周家有几分交情罢了。”
这样的新鲜的消息如水入油锅,众人忍不住都小声嘀咕起来,走在前面的管事嬷嬷见他们太不像样,也不出声,只是轻轻咳嗽一声,丢了个眼神过去,大家不敢在议论,却挤眉弄眼的打开了眉眼官司。
隐隐的议论声也不可避免的飘进了沈家众人耳中,作为客人,沈穆锦自然不会表露什么,她不着痕迹的看了看左右,除了几个丫头嘟着嘴,面色不好,其他人都看不出什么,就连年幼的弟弟,也只是轻轻抿了抿嘴角而已。
哎,难为清儿了。
沈穆锦心中清楚,虽说韦恒一路平步青云,又是未来的靖王如今的五皇子的母舅,可到底只是军中新贵,家中纵然权势滔天富贵有余,那些百年勋贵世家的底蕴终究是不可能这么快就学来的。也难怪上一世在忠勇侯府时,常听人当面巴结背地里却十分瞧不上恪靖侯府,只说他们是乡下里来的土老帽暴发户,一朝升了天,依旧是登不得大雅之堂。
不过沈穆锦也有几分不解,这恪靖侯夫人,上一世到很少听见跟她有关的消息,只是据说韦恒有个极宠爱的贵妾,也不知这孙氏,到底是个怎样的妇人。
很快众人就到了厅堂门口,引路的婆子退开,一个穿着掐牙背心的丫鬟早已等在门口,笑着上前行礼,引着众人进了厅堂。
“见过侯夫人,请夫人的安。”姐弟几个走到厅堂中间,齐齐声行礼问安。
“一路辛苦,起来吧,快请坐,刘嬷嬷,让人给哥儿和姑娘上茶。”
谢过座,沈穆锦跟在姐姐身后,乖巧的坐在下手铺着秋香色暗纹椅搭的椅子上,早有准备好的丫鬟鱼贯而入,给众位主子端上茶水。
“听说两位姑娘和哥儿姓沈,父亲和周三老爷是故交?我家老爷平日里常说,很是欣赏周阁老严谨的家风,想来能和周三老爷投缘的,也必然是才识过人之士,所以今日一见名帖,我就生了相邀之心,还望不要觉得唐突。”孙氏话说的倒是和气,只不过面上却少了应有的笑意。
年岁最长的沈穆婉连忙放下手中的青釉茶盏,不疾不徐的从容答道:“夫人哪里的话,真是折煞我们姐弟了。先父确实姓沈,乃是泉州知府,因为志趣相投,所以和周伯父有通家之谊。只因为前年年末家母亡故,泉州又没有什么亲族,所以家父病重之时,才烦请周伯父照拂安排我们姐弟几个回凉州祖籍,也好投亲靠友,不置生活无依。头前认出是恪靖侯府的船,小女心中还有些忐忑,不知该不该上前叨扰,没想到夫人您如此亲切,不但愿意一路看顾,还请了我们姐弟几个来,小女心中委实感激。”沈穆婉说着就要起身再行谢礼,孙氏忙说不必,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刘嬷嬷上前一步就将沈穆婉扶了回去重新坐下。
长姐在前头答话,沈穆锦不敢乱看,微垂着头作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柔顺状,只敢悄悄的用眼角不动声色四处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