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出来众人皆是一愣,要知道不论哪朝哪代,既然签了卖身契,那一切便就再由不得自身。若这丰儿真是私自逃走,只消报到官府,不论他走到哪里,一经查到,不死也要去半条命。除非是主家苛待的活不成了,否则无缘无故,谁会去自寻死路?
“这倒奇了,先父母在时,最是怜贫惜老,体恤下人。如今,如今家里竟出了逃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姐弟都是面冷心硬手段狠毒之人呢!”沈穆锦气急,说话间眼圈都红了起来。
一直沉着脸的郭氏见了,想她比自己女孩还小的年纪,就要撑起这一大家子,不由也有些心软,开口安慰道:“锦儿快别多心。我听着,这丰儿先是谎称我们家中来人,将我儿引走,出了事之后又遍寻不见,显见着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因怕被追究,这才逃了出去,就是旁人说起来,也怪不到你们姐弟头上。只是,我想着他一个下人,作出这种事来对他并无益处。这奴籍私逃是重罪,若是无人逼迫,那怕就是有人重利相诱了。”
“淑人说的十分在理,想来这丰儿和背后之人拿定了我家小主人年幼,无人庇护,所以这才欺上门来。”
“哼,就算锦儿姐弟几个年幼,难道就当我也是死人了么?既然算计到我儿头上,那就休要怪我不客气了。”自己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儿子,被人算计到头上,郭氏又怎么能忍下这一口气,当即吩咐身边跟着的丫鬟传信回周家,定要将这丰儿拿住才算罢。
正在这时候,床上的周斌眼睫微颤,却是渐渐苏醒过来。
“娘……”
周二少爷高热烧的喉咙干涩,这一声叫的低哑无力,可到底是母子连心,床边的郭氏立时便反应了过来。
“斌儿,斌儿,我的儿,你,你觉得如何了。”刚才还满脸怒气的郭氏转头便成了慈母,俯下身关切的连声询问,见周斌张了张嘴却没出声,又一叠声的急忙招呼人端茶倒水来。
屋子里顿时一番忙乱,等到郭氏亲自伺候着周斌喝了水,又略缓了缓,这才有空闲问起落水的事来。
“这,这儿子也实在不明白。只记得本是和穆清在书房鉴字,后来了个小厮,说是咱们家中来人,正在门上等着见我。也怪儿子大意,只想着路上都熟悉,便留下身边的随侍整理准备带回府的书稿,独自一人跟着出了门。”周斌虽然依旧气弱,意识倒很是清楚。“那小厮领着我,到了一处靠近前门的倒座,看着像是管事们歇脚的地方,然后请我稍候,便自去领人来,后来……后来的事情……除了模模糊糊好像有人扶着我出了门,旁的,就再记不起来了……”
周斌蹙着眉头苦苦回忆,不但没想到什么,反而引得又一阵头痛,郭氏看的心疼,赶忙又让他好好躺下休息,勿要多思。
“看来,周家哥哥怕是一时也再记不起什么了,不如请伯母移步,咱们在外面厅堂说话,也好让周二哥哥好好休息。”
“也好。”沈穆锦这话说道心坎上,郭氏当即发了话,屋里的众人自然都跟着出了落地罩,在隔壁厅堂重新落座,沈元则又去了前院重新仔细查访,内室只留几个贴心的下人继续守着周斌。
“虽说没有拿住那小厮,可个中因由,我倒也不是一点都猜不到。”众人刚坐下,不等丫鬟送上茶水,郭氏便已先开口,“这些内宅的腌臜事,锦儿你一个小姑娘家,怕是不甚清楚,又因涉及到斌儿,看来少不得恕我失礼,要越俎代庖了。”
沈穆锦心中对于事情前因后果早已经了眉目,哪里还会介意,倒巴不得郭氏出面,反正周斌在沈家终究没出什么大乱子,自己不如只管看戏,到了关键时候说几句话打圆场也就是了。
“伯母见外了,锦儿只当您是自家长辈,请还怕请不来呢。”
郭氏听了,满意的点点头,接过一旁丫鬟递上的香茶,却只是低头拿起盖子轻轻拨着浮起的茶叶,半晌也不入口。
“倒是一直忘了问,这春寒料峭的,花园子里也不见有什么景色,阮小姐今日怎么突然会去那小湖边,还穿的”郭氏话音一顿,抬起头目光如有实质的在阮宝芝身上扫过,手中的杯盖轻轻落下,发出一声脆响“这般娇俏可人。”
阮宝芝本就心虚,随众人出来后又不能径自离开,只得硬着头皮在最靠外的椅子上虚虚坐了,但求能尽量减少存在感,好叫屋里的众人都不要想起她来。
郭氏突然发问时,阮宝芝正端起茶盏准备饮下,听见问及自己在湖边的原因,顿时心中一惊,手上不稳,反射性的一抖,滚滚的茶水便泼在了遍地金的褂子上。
“啊”阮宝芝惊叫一声,急忙站起身用手里的帕子去擦,一边站着的丫鬟也蹲下身去帮忙整理。
“表姐……”虽说心中颇有微词,可到底是自家亲戚,沈穆清见状刚想站起身走进查看,就被身边的姐姐一把拉住,他有些疑惑的看过去,却见不仅是沈穆锦抿唇坐着没有动,就连上面的郭氏,也冷着一张脸,只静静看着没有出声。
勉强擦干了表面的水渍,原本娇艳的褂子上却依旧留下了一片十分明显的茶色,阮宝芝拉了拉皱起的衣摆,心中一动。
“看我这毛躁的性子,贵客面前,真是太失礼了,且容宝芝告退,先去回去更衣,再来陪伯母说话。”说完阮宝芝便想要行礼出门。
“不急,这时节衣裳都穿的厚,想来阮小姐应是无妨,不如先为我们大家解惑如何?啧,还真是可惜了这么娇嫩的一件褂子。”郭氏不疾不徐的叫住阮宝芝,一句话便让她僵在了堂中,嘴角那一丝冰凉的弧度,倒更显的语意不详。
“这……我……”
面前的郭氏句句不离自己这身打扮,走又走不成,阮宝芝攥紧手中的帕子,只觉得后背冷汗淋淋,被打湿的里衣像一块坚冰紧紧贴在身上,口中呐呐,脑袋里却一团乱麻,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