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了数日,众人渐渐都从之前将近快要一月的车马劳顿中缓了过来。这个季节水路上气候适宜,风浪和缓,一路上顺风顺水,可谓正是出行的大好时机。
这一日,江上风轻云淡,天气十分晴朗,大家闲来无事,沈穆锦便命人在厅堂的小几上摆上了棋盘,姐弟三人带着身边丫鬟,聚在一起对弈了起来。
一边站着的文杏给手中茶盏重新添上热水,转过身来递到自家主子身前,却只见沈穆清一手执着颗黑子悬在空中,眉头紧紧凝成一团,盯着棋盘上一动不动,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递过来的茶盏。抿了抿嘴角,文杏不敢出声扰了少年本就纠结的思路,转手轻轻将茶盏搁在了小几的角落。
对面执白子的沈穆锦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再等下去,只见她轻笑一声,戏谑的开口道:“我说清儿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再落子啊?只怕文杏刚添的茶就要白白放冷倒掉了。要不这样,咱们将这棋局搁到明日再战,也好放你回去想一晚上,免的我这好好一个棋盘,再被你盯出两个洞来!”
话未说完,就连沈穆锦自己也憋不住笑出声来,旁边坐着观战的沈穆婉怕弟弟脸上过不去,连忙拿帕子掩了笑意,故意骂道:“你这个促狭鬼儿,清儿不过是多想一想,怎么就招来你这么些怪话。”
回过神来的沈穆清倒并不觉得难堪,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抬手挠挠头道:“这,我这不是一时想不出破解之法,所以才拿不定主意落子么。二姐,我记得从前和你对弈,到底也是胜负参半,这也没过多少时日,怎么你就如此厉害了?”
说实在的,沈穆锦也没有拿出全部实力认真和弟弟对弈,只不过上一世在庵堂中的日子实在长久,不需要做活计的时候,她跟着贺娘大多都是以这些琴棋书画之类的打发时光,熟能生巧罢了。
“是啊。”一边的沈穆婉又看了眼棋盘上的走势,“先前在家时,锦儿你最不喜欢这些要耐着性子的事情,若不是清儿缠的紧,你才不会愿意主动去做他的对手呢。”
又看了半晌还是没有想出门道的沈穆清最终垮下肩来,将手里握了许久的黑子重新丢进面前的棋盒,丧气的小声嘟囔道:“可不,本来就是想着大姐的棋艺高出我太多,也就只有二姐还能手谈一局,哪料到你这突然顿悟似的。哎,都已经连输三局了,我可不跟你下了。”
“诶,你这人,是你说要下棋的,怎么,输了就跑?俗话说得好,勤能补拙,你自己是个臭棋篓子,难道还非要别人都跟你一样没有进益么?”眼见着沈穆清站起身来要走,沈穆锦哪里能就这样算了,嬉笑着拉住他的袖子只是不依。
众人都忍不住跟着笑,让小少年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儿染上了羞意,有些手足无措的立在那。正在尴尬时,沈穆清飘忽的目光突然落到了一边的沈穆婉身上,灵光一闪,他计上心头的笑开道:“哈,我是臭棋篓子不假,可二姐你也不见得高明许多,有本事你便和大姐一决高下,若是你再能连连胜出,那才是真的技高一筹,否则,也只不过是一时走运罢了。”
沈穆婉端庄喜静,自小就对琴棋书画这些技艺十分喜爱,父亲闲时还经常亲自教导,很有些底蕴。上一世也是落到了小万氏手中后,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饱受搓磨,才渐渐没有时间精力再去碰这些,等到了柳家,成日劳心劳力,就更没了闲暇。
“有何不敢。”沈穆锦终于松开了小少年的衣袖,“姐姐,咱们就来手谈一局,哪怕我输了,也可以给这个手下败将看看,让他好好长些见识。”
“你们俩啊,不过是闲着无事玩而已,也闹的这么多说头,真真是两个孩子!”话题突然说到自己头上,沈穆婉有些无奈,却还是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换到方才弟弟的位置上坐下。
一边的三个丫鬟闻弦知意,连忙走上前来,换茶盏的换茶盏,捡棋子的捡棋子。
一群人才刚准备停当,沈穆婉一手扶住袖口,一手从棋盒里捡了颗黑子,正要落子,就听见不远处响起了一个少年的声音。
“小姐少爷,沈大总管遣我来传话。”
一溜小跑赶过来的,正是沈元的幼子沈思诚。这一次从泉州迁走,沈元的三个女儿早已在当地嫁人,只能留在泉州夫家,唯有妻子和十岁左右的幼子跟着上路。这个沈思乃是沈元老来得的独子,夫妻两个十分疼爱,因为家中早已出了奴籍,所以打小便送去私塾读书习字,连名字都是请沈齐光亲自拟的。
“什么沈大总管,明明是你父亲,怎么叫的这样生疏?”看着走到面前的少年,沈穆锦笑道。
十岁的少年瘦瘦高高,一身暗青色短衫扎着竹青头巾,虽然看着还有几分稚气,可自忖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此刻一本正经的低着头,半点眼神也不往众人身上飘。
“二姐,你可不知道,自从咱们离了家,元叔让思诚哥每日陪着我,他见了谁都是一口一个沈大总管,我都替他累得慌。”沈穆清主动给两个姐姐解释道。
“少爷,您这称呼可使不得,虽说没有卖身契,可我如今既然担着少爷陪读的名分,就应该谨记主仆有别,怎么能高低不分呢?再说了,在家里我和爹爹是父子,出了房门,那就是上下级,自然就要称呼他一声沈大总管,还请少爷小姐明鉴。”明明还是个带着一丝稚气的少年,说起话来却一本正经的像个老学究,板着脸的沈思诚一番话说的沈家姐弟几人面面相觑,既觉得好笑,又不由得有丝牙酸。
“好好好,你说的有理,你公私分明值得称赞!”沈穆清无奈的连声敷衍,“不过,既然你敬我是少爷,那我自然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思诚哥,思诚哥,打小就这么叫,我觉得十分顺口,你还是自己想办法习惯一下吧,思!诚!哥!”
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
沈穆锦忍不住笑出声,还是一边的沈穆婉见低着头的少年一副平板脸都快有了裂缝,这才不忍心的打圆场道:“好了好了,都别闹了,思诚,你先说说,元叔到底来让你传什么话吧。”
终于打破尴尬的思诚赶忙接过了沈穆婉好心递来的梯子,清了清嗓子道:“爹爹说不远处看到了另一条官眷的船,已经使人去打听是谁家了,若是能结伴同行的话最好,所以特来告知几位小姐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