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张屠夫的在舒城的那段日子是但丁神曲里面的地狱,那么张献忠攻袭庐州(今安徽合肥)则是卓别林氏的闹剧了。
历史果真是一个喜怒无常的老顽童,而这个老顽童想必觉得重复是一件无趣的事情,并且也一定厌恶了单调。所以当舒城的惨烈依然还在进行中的时候,他便急着要换一换口味,并放松一下心情。而张献忠的庐州之战(说是庐州之战,其实压根也没战)便是一计良好的调味品,将历史的神经一下子从紧张置换成了舒缓。
崇祯十五年的五月初六,也就是张屠夫攻下舒城整整一个月以后的那天。在整整一个月的血腥杀戮麻木了神经之下,以及强烈的野心刺激之下,这个杀人如麻的屠夫将视线暂时从小小的舒城移开,而贪婪地觊觎上了庐州城。
庐州城不比小小的舒城,对待舒城张献忠可以自信饱满地搭上自己攻城的云梯,可以在攻陷了舒城以后大气都不喘一个,紧接着又去攻打六安。但是,对待庐州是绝对不能用这种方法的,张屠夫性子虽然暴躁,但是肯定不傻。在张献忠的眼里,舒城就好比是一只蚂蚁,而庐州则不异于是一头大象,因此,张献忠不会头脑发热到在碾死一只蚂蚁之后去不知死活地挑衅一只大象。
庐州,这个被后代军事家称为是“江南唇齿、淮右咽喉”的城池,历来便是江淮地区的行政军事首府。密集的人口、坚固的城池、显赫的地理位置,这几个要素叠加在一起,足以让张献忠心生退意。
张献忠不是李自成,他没有李自成的百万雄兵。虽然在明末起义的三十六个大营里面,他张献忠曾经是最为强大的一营,虽然当年三十六大营首领聚会他和老闯王高迎祥坐在一起商讨大事的时候,李自成不过只是站在一旁连坐的资格都没有的闯将。但是今时已经不同往日,当李自成号称闯王、拥兵百万,横扫大半个中原的时候,自己才刚刚从龟缩许久四川盆地探出头来。张献忠明白,自己不能和李自成攻打开封那样毫不计成本,毕竟自己没有李自成那么殷实雄厚的家底。
因此,要用计谋。
可以断定的是,这个面色仓黄如虎,胡须长一尺六寸的张屠夫虽然在万恶的封建社会没有受到过任何正统的教育,但是出于业余的爱好,张屠夫应该是看过一些军事书籍,比如三国演义、战国策之类的。想来张献忠的军事素养应该是还不错的,否则也很难做到今天这个位置了。
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张献忠坚定这一点。
鉴于庐州城确实坚固无比,所以一定要有内应才行,而像上一次将降书射进舒城那样射进庐州是不可能的了。小小的舒城都敢将张屠夫的书法作品像是挂万国旗一样挂在城门楼子上面,更可况是庐州!
张献忠是一个极其好面子的人,有了上一次屈辱的经历,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丢不起这个人了。
于是,张屠夫就如同戴望舒雨巷里面所书:撑着油纸伞,独自徘徊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庐州城下,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怨仇的姑娘。
紧接着,丁香一样的姑娘就出现了。这个丁香一样的姑娘不是别人,正好是来庐州城讲学的学使,鉴于历史资料在这一部分的匮乏,这是一个在历史上无名无姓的人,我们就姑且称他为某老先生吧。
当某老先生要来庐州讲学的消息和张献忠的城池外徘徊结合在一起的时候,诡计就应运而生了。于是,张屠夫果断地丢下了那把寂寥而又彷徨的油纸伞,换上了一身戏服。前者我评论张屠夫是明末农民起义大戏之中的反二号,如今看来,这还远远不足以衬托张献忠的才华,事实上,他不仅仅是一个敬业的演员,还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导演。
所以,当某老先生要来庐州讲学的消息随风飘进张献忠耳朵的时候,一个剧本便在张导的脑海之中紧急地构思了:
我这样子的气质,胡须飘飘、双目有神,如果找一件戏服扮上去饰演那个所谓的某学使先生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不仅如此,为了使得这场戏更加的活灵活现,我应该再找一群小弟来作我的跟班,这些人都打扮成为读书人的模样,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我拿着庐州城请某老先生讲学的令牌,坐在高高的抬舆上面,大摇大摆地在官员簇拥下面进入庐州城。好,就这样演,天衣无缝。
正如张献忠的剧本设计一样,故事的情节完全顺着张屠夫的构思进行着:
当庐州城内发出的信牌刚刚出城不久,张献忠便在半道上面把他截了。很好,第一个桥段顺利。
紧接着第二步,张献忠派遣士兵拿着截取的令牌伪装成送信的书役去迎接所谓的某老先生,然后再一刀把这个某老先生结果。第二个桥段也很顺利。
最后的压轴戏来了,张献忠严格地按照自己设计的剧本换上了某老先生的专业服装,扮演起了一位具有深厚文化底蕴的某老先生,手下的士兵们伪装成一身青衣、肩负书卷的学子,张献忠坐在高高的抬舆之上,任由一尺六寸的长长胡须在胸前摇晃,在数百人队伍的簇拥之下,远远地看见,庐州城大开的城门。
庐州城大小官员想必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浩大的学使队伍,急忙将城门大启,出城相迎。张献忠在大小官员的陪同下、在青衣儒冠的衬托下,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入了庐州城。在张献忠的身体刚刚闪入庐州城的那一刻,三声早约定好的炮击响起。这炮击不是城内官员对于张学使的盛大迎接,而是张导事先在庐州城下埋好的伏笔——三声炮击过后,那些早已经埋伏多时的甲兵即将完成这出剧本的最后一出重头戏。突如起来的刀兵将一众官员惊成了仓皇失措的田鼠,而等他们的魂魄稍微聚拢一点,头脑刚刚清醒过来的时候,那个坐在高高抬舆上面的学使先生已经脱去了身上伪装的戏服,变成了豹眼黄须的张屠夫。
张屠夫显然没有打算继续把这出戏唱到地老天荒,当观众们都差不多到位的时候,他便急不可耐地卸下了伪装,露出他吃人的本色。相比于唱戏,张屠夫在杀人这方面,显然是更加的专业。
戏是不能白看的,尤其是张屠夫自导自演的这出精彩大戏更加不能让任何人蹭了场子。因此,张献忠给每一位前来看大戏的官员都收了一份票钱——他们的脑袋,而且,一个都不能少!
惊慌失措的官员们像鸟雀一般四散而去,等候多时的甲兵强劲地挥舞着雪亮的利刃开始一边倒的屠杀。
就这样,凭借着超高的艺术天分和精心铺排的桥段,张屠夫用最小的代价打下了这座被号称为“铁庐州”的城池,靠的,都是演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