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兀自苦闷，徘徊营帐，竟然来回踱步，长吁短叹。他自是冷峻崖容，眉锁深秋。夜沉沉，军帐依据灯火高挑，他并未传众位将军大帐议事，只是孤单一人深思苦闷，终是难解。

“咦，奈何奈何，代州城竟是铁板一块，前番示威竟是丝毫不见效果，那周遇吉果真是难缠棘手的对手！只是我大军已经集结多日，俗语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盘旋城门之外，如若久久不攻，迟必生变，这运兵如流水，岂有不动之理，可若是强行攻打，又势必生灵涂炭、有损德行。奈何，奈何啊?”

正是深秋，朔风掀起营帐一角直将灯火摇曳得阴晴不定，李自成紧锁的眉头也在灯火间半明半暗。

“顺王”，竟是宋献策深夜来访。

宋献策将营帐掀起，走将过来，作揖礼毕，微笑道：“顺王竟日忧心忡忡，所谓何事啊？”

他这话自然是明知顾问，但其深知为人主者最忌心事被人猜透，昔日杨修之死，明面是干预朝政，实则是窥破曹操心机，帝王心事，神秘莫测，纵鬼神也是知而不言，宋献策深知此道，故尔不愿道破。

李自成抬头望向宋献策：“哎，是军师深夜来访，来得正好，孤心中正好有忧虑之事，想和你彻夜长谈。孤所以担忧的事，乃是一块硬骨头。这块硬骨头卡住我的喉咙，咽不下去，吐不出来，令人好生难受啊！”

宋献策：“这硬骨头可是指一个人？”

李自成点点头：“正是，军师果然是知心解意，此人便是周遇吉。哎，并非是我无能拿不下代州城，只是这周遇吉偏偏是个死倔的犟驴，我们招降的告示贴出三天了，音讯全无还不算，就连派出去的几个小弟兄也让这个姓周的给砍了脑袋，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宋献策微微笑：“顺王，周遇吉吃了秤砣不要紧，但总有人的心肠不那么铁。”

李自成眼神倏亮：“军师可是话里有话啊，莫非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

宋献策：“正是，顺王明鉴。我深夜来谒，便是给大王引荐一人，此人可以解顺王如鲠之患啊！”

“快，快快引荐进来”李自成自是急不可耐。

帐角再次掀起，进来一个中年汉子，灯火昏黄模糊的映照下依然可以确认，此人便是熊通。

俗语云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此人星夜来访，又不穿官服，而是一身绸商模样，想必并非是正常使节交往，官方外事，而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只见熊通兀自跪拜在地，哭泣连连，竟直接匍匐在李自成脚下：“明公，今日得见明公，真是三生有幸啊！”

他言语哭泣，竟然真的像是山居蜇人感遇明主一样，感性非常，情真意切。

李自成忙将其扶起，颇有明君风度：“我并非是明公，阁下却是何人，今日见孤有何要事。”

熊通猛然将头抬起：“昔日袁绍不用许攸，许攸于是弃暗投明，助曹操一举烧毁了袁绍乌巢的粮草，取得官渡大捷，唐通不才，愿意效仿许攸，也送明公一件大礼。”

李自成：“你要送孤一份大礼，好好好。果然是有心来归，有心来归，你且说来，是何大礼。若果真中意，孤定然不亏待汝”

熊通：“代州城，在下愿献代州城给明公，作为见面大礼。”

李自成心中旌旗摇动，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眼下还有什么东西能够比代州城这个礼物更有分量：“真是好雨知时节啊！我便知道天意在我，天意在我，哦，熊将军，你果然是天降福星，福星高照，上天派你来真是，真是甚合我意啊。快，熊将军且说说，这代州城如何送给孤啊？”

熊通：“明公，其实明公有所不知，这代州城也并非是固若金汤，人心也并非都是冥顽不灵啊。这城中的许多乡绅贤达不少都会心怀归意，只是迫于周遇吉的淫威，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啊。尤其是闯王您的政策英明，如能善待耄耋老宿，他们又怎么不会望风来归呢？”

李自成心头被他一挠，甚是得意，不禁投来赞许目光：“接着说，接着说。”

熊通受到鼓励，底气更足，慷慨说道：“现在的代州城民就如同是一群渴望回家的孩童，正迷失在荒野林莽之中，茫茫然不知所措，昏昏然没有方向。而明公您的到来便犹如黑暗之中一盏明灯，大海之中一座灯塔，便是犹如君父，百姓若是见您，怎能不诚心来归，怎会不箪食壶浆？所以，明公您只要外举义旗，内收人心，这代州城岂能不是须臾可下啊？”

李自成振奋道：“嗯，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只是人心如何去收，有周遇吉在，代州城恐怕不是旦夕可下的啊！”

熊通幽幽言道：“明公有所不知，周遇吉此刻并不在代州城。”

李自成眼神中掠过一阵诧异，又有一阵欣喜，他望向宋献策，宋献策微笑回应，便是表明他已经知道了。

“哦，这倒是是一个利好的消息。他是何事离开的，为何离开，此刻却在何处？”李自成此刻十分想清楚周遇吉的情况，作为一个强劲的对手，周遇吉在这么紧要的关头离开代州却是令人费解。

熊通此刻急于表功，他恨不得把自己所掌握的所有情报全部摊给李自成，来换得邀功领赏的机会：“顺王，周遇吉是今早离开，去的是宁武关，其真实目的是在宁武关布置第二道防线来阻击明公的前进。”

李自成这才点点头：“原来如此，想必是周遇吉心里面清楚明军和我军之间实力悬殊，若是单凭代州一座孤城负隅顽抗，想必支撑不了几天。所以他想到离开代州，去宁武关布置第二道防线。不愧是一员骁将，果真是有勇有谋。”

熊通应和道：“明公英明，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代州城便空虚下来，如果此刻我为内应，明公为外援，我在城门举火为号召，大军星夜入城，料是周遇吉是神仙下凡，天将转世，也是无力回天！”

李自成：“如此一来，代州城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好好好，熊将军，你当是大功一件，事不宜迟，你即刻回城，我们代州城见！”

熊通离去之后，李自成心中不免泛起了嘀咕，突然之间心里面又彤云密布起来：“军师，此人果真可靠吗？若是此人是周遇吉派来的细作，是来赚你我入城的话，我们岂不危险？”

宋献策摇摇头：“顺王过虑了，此人不会是密探。我观察此人，面小而眼狭，眉细而唇薄，量小尔少容，气短而多谄。是个贪生怕死，趋炎附势的人物，这样的人物是断断做不了间谍的。再说，我们派入城中的密探也来报，周遇吉确系不在代州无疑，我们大可以带张旗鼓的进军，熊通此人虽然背主求荣，面目可憎，但是眼下我们确实需要他，没有他在城中作为内应，我们进城或许是艰难许多。”

是夜，李自成传令拔营起寨，为以防万一，李自成分两拨人马进军代州。前路大军由刘宗敏、牛金星率领，后路大军则是李自成、宋献策、李岩诸人。

数十万大军在漫天星斗下排山倒海地踏浪前进，虽是夜色行军，却是军容整束，千军万马，寂然无声，足以见得闯军军纪甚严。

两路大军前后之间相距不过十里，这样既可以将鸡蛋分开放在不同的笼子里面，避免目标单一，减少打击风险，又可以互为犄角，呈相互拱卫之势。

阳平县距离代州城不过二十里，前路大军半个时辰便到了代州城下，刘宗敏在距离城门五百米处扎下了马步；“举火！”

刹那之间，火光冲天，数以百计的火把摇曳在城门之下，映照的漫天通红。也几乎是在同时，代州城上也举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把，两天的火把互相摇曳，以为通气。

“果然不错，这熊通没有唬我们，弟兄们，进城！”

一声令下，数十万大军立刻起步前行，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浩浩汤汤，万骑卷平冈，朝着代州城内进军。

刘宗敏率先进入代州城中，和牛金星一起接受了代州耄耋老宿的参拜，代替李自成受降了代州的驻防关防大印，又宣告了驻军纪律，便遣散了众将士，只同牛金星、熊通，伙同一干乡绅单等在代州城楼，恭候李自成大驾。

黑底白字的周字大旗被取下，换上了白底红字的闯字大旗引着赤红色流苏在瑟瑟秋风烈烈招展。

李自成迤逦而来，远远望向代州城门，只见闯字大旗在月光下赫然在目，烈烈生辉，便知代州城大局已定，便雄跨乌龙驹，缓辔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