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献忠在四月初六攻毕舒城那日,这座位于安微中部的小县城便从此和死亡与屠杀紧密相连。曾经匍匐在太行山脚下与巢湖之滨的小城,再也没有机会去重温那些悠闲恬静的日子,在接下来的八个月里面,只有望不到头的恐怖和鲜血。
四月应该是这个小县城春红柳绿的季节,孩童们可以追逐嬉闹着去郊野里面放着无拘无束的风筝;憨厚而从不知抵抗的的封建社会农民将会成群结队地扛着自家的农具在田垄上行走着,去开始这一年的春耕;读书士子们也会在蜗居在一小方天地读书读累的时候,推开紧闭的扉门,去姹紫嫣红的室外去做几首小诗。大明朝四月的季节,不就是这样的吗?
但从崇祯十五年的这个春天开始,从张献忠的步子登上舒城城楼的那一刻开始,从坚守固城的胡守恒先生死于张屠夫的屠刀开始,一切,都结束了。
张屠夫开始挥舞着他的屠刀,张牙舞爪地挥舞向着舒城数万无辜的人民。这个出生于陕西省定边县的底层农民,在举起了起义的大旗以后,却屡屡向着底层的老百姓挥舞屠刀,张扬力量,在苦难者痛苦和哀嚎之中满足着他那空虚扭曲而近乎变态的心理。
于是,崇祯十五年的舒城成为了《地藏经》里面所谓的无间地狱,刺鼻和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掩盖了本该充盈在原野的油菜花芬芳,遍地的哀嚎和痛苦的呻吟惊散了满城飞鸟。当崇祯十五年的冬天漫天飞雪从苍穹之上徐徐覆盖下来的时候,再也没有曾经的房屋茅草给这些雪白的精灵落一下脚,也没有倔强顽皮的孩童在片片雪花落地之前便伸出稚嫩的手掌将其融化在手心,舒城已经俨然如同史前,似乎文明从未诞生,只有裸露出来的空白的大地在静静地宣誓着这里曾经遭受过的苦难和悲痛。
舒城,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应该说,张献忠之所以能在安徽中部这样肆意妄为,从某种角度来说,有两个人是要负起责任来的。这两个人,一个是李自成,还有一个是左良玉。
李自成负责,是要负间接责任。当然,鉴于李自成自己也经常做屠城这种事情,而且心黑手狠一点不亚于张献忠,而之前李自成屠城的时候,我们也没有说要让张屠夫负一下间接责任,这个时候突然让李自成为舒城之难负责,乍一看是有些说不过去的。但是,仔细想一下就会明白这里面的道理。
大明朝的国防力量是有限的,要用这有限的国防力量去对付四面八方的农民起义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抓住重点。正所谓抓大放小,谁冒尖打谁。而当时,李自成浩浩荡荡地带着麾下几十万大军把开封城围成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大粽子的时候,自然就成为了明朝政府举朝上下最关注的焦点。 考虑到李自成每次带来的人都很多,明政府掂量了一下,只派一个代表团去接待闯王阁下是不够礼仪、不够分量的。在这场明末年起义大戏的面前,既然反一号出现了,那么应该多找些人和他搭戏,这样李自成的反一号才好顺理成章地唱好这出大戏。所以,当李自成跨着那批乌驳马向着这十朝古都的时候开炮的时候(第二次攻打开封),接到崇祯皇帝命令的左良玉也带着自己本部兵马浩浩荡荡地朝着开封的方向来,并且和丁启睿合兵十八万在朱仙镇和李自成大战一场。
大败,铩羽而归。
正如前面所讲,明朝的国防力量有限,而左良玉之前的主要军事任务就是在四川安徽湖北一带剿灭张献忠,如今左大帅把大军带走去搞李自成,张献忠这里就没有人管。而张屠夫的实际行动表示在有人管的时候他本就无法无天,没人管的时候就更加无法无天。因此,客观上讲,李自成攻打开封的行为吸引了明朝政府大半的军事力量而造成安微一带防备的疏松,给了张献忠可趁之机。说李自成负间接责任,是不为过的。
那么左良玉要不要负责任呢?当然要负责任,而且责任是巨大的。自从左良玉在朱仙镇被李自成打得屁股尿流以后,可能就得了一种病。一种叫做恐李症的病。那一年的朱仙镇之战中,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有一点是可以断定的。那就是左大帅应该是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刺激,这种精神刺激在医学上叫战争后遗症,也有一种民间比较通俗的称谓——打怕了。从这位左大帅日后在军事中的种种表现来说,基本上只要是和李自成有关的战役,这位左师傅就是一个字——躲。能躲多远躲多远,哪怕是造大船渡黄河,只要能够躲过李自成就行。
在开封城被围困起来的那一刻,几乎是同一时间,安徽的舒城也遭受到了张献忠的攻击。鉴于左良玉的战后表现,让左良玉去救援开封,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那种对于李自成的恐惧会大大降低左良玉军队的战斗力,而左良玉本人也一定不愿意亲赴开封的战场。
那么,去救援舒城,防止张屠夫在安徽一带撒野呢?则是完全有可能的。因为左良玉朱仙镇兵败以后就退守到了襄阳,而且他不光退守,还凭借着自己超高的声望,吸引了一大批政府的杂牌武装,共计二十多万人。打张屠夫,应该是够了的。
然而左良玉终究是没有去救援舒城,开封城也最终覆灭于决堤的滔天洪水。他终日只是拥兵自重,骄奢淫逸。
坐拥二十余万兵马,整日却驻扎在襄阳城中奸xx掳掠,沦为兵痞,害苦了楚中百姓。以至于楚中人民对左良玉深恶痛绝,烧毁了他造来逃避李自成而渡黄河的大船,而后又大开城门,杀鸡宰羊地把李自成迎进了襄阳城。明朝政府的形象就在左良玉驻扎湖北的那一段时间里面,被左良玉败了个精光。所以楚中的人民即使相信李自成,也不愿意再相信明政府。
我一直很好奇,依照左良玉的兵马进攻李自成是没有胜算,但是兵峰向南去会会张献忠应该没有多大的问题。即使不敌,也不至于让张献忠在安徽一省杀人如麻,毫无顾忌。
几百年前的这一段历史我今日看来依然心有不甘,张献忠几乎就在明朝政府军的眼皮子底下杀人,可是,竟然没有人去管,除了各地州府的地方官兵会在自家城池上面和张献忠抗衡几日,大部的援剿大军(指左良玉)却按兵不动,为何?
最终,我找到了一个可以说服我自己的理由——因为自保。从跟随袁崇焕镇守辽东到松山、杏山的与后金之战,再到崇祯五年之后辗转中原剿灭农民军,一座座城池在他的手上失去又收复,一次次失败以后又胜利,胜利以后又失败。在左良玉眼中,和农民军的作战好似永远是一场打不完的拉锯战。在东边刚刚平定的叛乱,没过多久,便会在西边、北边和南边迸发。十几年的征战生涯,农民军没有越剿越少,反而如同一原永远无法焚尽的野草,一点零星的火便足以酿就熊熊的烈焰。在这场平叛贼寇以及抵御清兵的过程中:袁崇焕死了、卢象升死了、曹文昭死了。我相信左良玉已经开始在怀疑了:这些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应该也做不到吧。而我同时也相信朱仙镇的那一战也成为他心路的转折点——数以百万的农民军终于汇聚成为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这种力量比决堤的滔天黄河之水更加的猛烈,那一刻,我相信他心中升起了退意:“何必去苦苦剿灭农民军呢?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在这纷繁复杂的乱世之中,我已经见过了太多无辜的性命成为毫无价值的齑粉,而我,不要成为乱世之中那个无辜的人,而要不成为无辜的人,就必须依靠力量而不是寄希望于皇帝的仁慈或者农民军的仁慈,就得拥有兵马,乱世之中,只有刀枪和军队可以给自己带来绝对的安全。”
所以,左良玉没有救舒城,因为,他要救自己。
我想,这应该是历史的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