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下来,小小的阳平县,大军云集。从周边数个县城驻扎的大军如同一个大圆正朝着阳平县集合。
不错,集合就是单纯的集合。似乎没有任何章法,李军在集合的过程中既没有严整的队列,也没有巧妙的排兵布阵,更没有安排什么先头、中锋、断后部队,这是一种极大的自信,也是对腐朽明廷的军事蔑视,李自成自信此刻的明朝就如同是朽木一块,毫无生机可言,他自信在这三晋大地上面,自己没有任何敌手,也不会受到任何偷袭。
阳平县已经被清场,俨然成为了一个军事基地,其实也并不需要怎么清场,当地的士绅百姓在半月之前便举家迁徙,李自成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座空城。李自成大军入驻阳平之后,便是一天到晚战马成群,鼓角四起,马嘶不断。
天方才亮,李自成像往常一样起床,早睡早起是李自成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他是一个苦穷出身,又加之许多年的颠沛流离,南镇北战,让他养成了早起的习惯。虽说自从击败孙传廷之后,他的军事生涯顺风顺水,又业已称王,但是这早起的习惯是丝毫没有改变。匆匆地漱洗毕,便挂着花马剑,提着马鞭,走出营门。他仍然穿着标布箭衣,紧束丝绦,外罩老羊皮绎红色山丝绸旧斗篷,戴一顶北方农民喜欢戴的白色毡帽,上有红缨,脚穿一双厚底毡马靴,腾身骑上乌龙驹,向着寨门走去。
整个上午,他视察了不少营盘,并且详细地询问了各营盘的人数整编情况,了解了各营的人马集合情况,粗略地计算了大军集结还需要多长的时间。“嗯,形势一片大好,照这样的进度,差不多七日以内大军便可以集结完毕了”
远远地,李自成见李岩同宋献策一同走来,二人脸上均是面带喜色,春风得意。
“顺王”二人当见到李自成在此,便徐徐走来,微微颔首打着招呼。
虽说此刻李自成已经称王,部下对于他的称呼都从原来的“大元帅”到现在的“顺王”,但是众人对于他的规矩却并没有什么改变,三拜九叩的大礼也丝毫不存在。其实,宋献策早就提议李自成称王以后,部下见到李自成要行参拜之礼,但是李自成婉拒了。这当然一方面是由于李自成自己是穷苦出生,对于部下有一种兄弟之情感, 另一方面也却实是因为眼下自己还没有正式入主中原,战事虽有好转,但是仍然很紧,也不宜行繁琐之礼。
“看来顺王起来的还是依旧比我们早啊”宋献策笑道。
李岩点点头附和道“是啊,我们早起围着大营散步,原以为没有人会起来的比我们早了,看来,到底我们又晚了一步”
李自成点点头。脸上也不禁浮现出笑容,对二人说道:看你二人春风得意的样子,看来对此次战役十分有信心啊?”李自成说这话既像是肯定,又像是疑问。
李岩说道:“为何没有信心,这代州城虽然也是坚城一块,但是对我们来说,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我们自然是信心满满”
李自成微笑道:“如此,你且说来看一看”
李岩继续说道“首先是兵力对比,眼下代州城最多是三万兵马,而我们的兵马刨去老弱,至少是八十万大军,用八十万大军打三万人,怎么打都是必胜。其次是军械对比,自从柿园一战之后,明军的装备似乎都降低了一个等级。和我们交战时候的火炮我们再也没有见到,我派人视察了代州城防,并没有发现火炮的布置,看来,精良的装备,明朝都给了孙传庭了,可惜,他死的早,他一死,明军实力大大减少,就连装备也成了二流,反观我军,则是兵精粮足。最后看士气,我军连战连胜,正是士气高涨,而明军则是屡战屡败,节节败退,士气低落。有这三点对比,我们怎么能不胜利,我们如何不春风得意啊”
“是啊”宋献策紧接着李岩的话说到“我也十分赞同李岩兄弟的看法,我们一路过来也视察了各个营盘,看到将士们都是一片生机盎然,我军正是士气高涨。昨日我卜了一挂,正是大吉啊!”
听了二人的意见之后,李自成慢慢地说: “既然代州不肯投降,我军久屯坚城之下,士气也难免疲塌,应该赶快攻城为宜。可是这次攻城。”他停顿了片刻“代州是天下雄关,军事要冲,城高十丈,边声四达,若是强攻,无论是何种方法,或土掘、或炮击,或者是云梯攻城,我军势必损失惨重,自柿园以后,我军便再也没有遇到这样的损失了,而且……”
李自成有些沉着,显出一丝忧心的神情。李岩和宋献策一听口气,都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其实李自成当然是希望山西不战自降,但是眼看着周遇吉是铁板一块,死磕到底,想要不费一兵一卒看来是不太现实了,若是强攻,李自成又不忍看到自身的损失惨重。
宋献策一眼便看透李自成的心思,微笑着说:“城当然是要攻的,若是不攻,何以破之。但是若是伤亡过大,从长远看,于我军不利,也有损顺王你的英德。依我看,不如一面我军大力集合兵马,形成大军压境之势不可挡之形式,迫使城内守军投诚,即使不投诚,也要打压守军的气焰,使其即使不降,也难以固守。另外一方面,我们放出消息,多出谣言,一方面宣扬顺王的明德,令城内百姓心向往之,放弃抵抗,另一方面也放出消息,若是来降服者,许以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就算是周遇吉不投降,也难免城中人心思归!”
李岩接着说:“军师之言,切中要害,也深能领会大元帅对攻城主张持重之意。况且,此次围困代州,已经使我们进军路途中最后一场恶战了,雁门关后,明军便再也难以组织起像样的抵抗。所以,这一战我们一定要打漂亮一点。顺王以后入主北京,要以仁义收天下人心,以德行感召天下人心,因此,这代州城能够从内部攻破,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李自成不禁赞许地点头:“妙哉,妙哉,这样一来我军既可以拿下代州,又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伤亡。”
“不过,就如同你们所言,一面招抚,一面施压,大军集合如故,攻城的准备依然要一如既往地做,表面上我们还要要做出攻城的准备,真实的想法也就我们几个人知道就可以了。当然,牛丞相和宗敏那边是不需要隐瞒的。”李自成继续补充道。
按照李自成的计划和想法,闯军已经在为第一轮的攻势做准备。
太阳还没有升起,代州城依然是夜幕沉沉。而此时的李军已经出动。李自成军队没有统一的服装,也没有统一的武器,因为多为流民加入,因此,这一群在夜幕中活动的大军似乎是一群农民,当然,是一群装备精良的农民,虽然穿着参差不齐,但是俗话讲能拔脓的就是好膏药。
这一支部队人数不到两千,在漆黑中摸索着到了代州城下,悄无声息。代州城本身就守卫不足,在兵力布置方面确实捉襟见肘,本就有限的兵力一方面要把守城门,另外一方面还要轮休轮值,在警戒和哨探方面做的固然不足。这一支两千人的军队在夜色中的行动竟然是悄无声息。
骤然之间,闯军鼓声号角大作,纛旗在风中猎猎招展,在清冷惨烈的月光中,赫然一个“闯”字烈烈在目。闯军虽然服色不一,但排兵布阵却颇有章法。只见两翼兵率先出动,中军兵士则跨着整齐步伐,山岳城墙班向前推进,一步一杀,从容不迫地隆隆进逼。
正当时,杀声穿透林岳,三头并进的闯军举着盾牌正隆隆逼近,恍如狂风卷地一般划破寂静的夜空。
“看,闯军进攻了”夜色中代州城守卫终于有了察觉。
“快,快吹集结号”
“呜”一声沉闷悠扬的牛角军号吹响,在寂静的夜空和清冷的月光之中显得庄严肃穆。
代州城立刻人头攒动,远处观看可以看到人来人往穿梭行动的样子。
霎时间,万千箭矢似飞蝗一般从代州城楼向闯军飞来,也正是在同一时间,陆地上的闯军同时停止了前进,整齐划一地举起了盾牌,数千面漆黑的铁制盾牌在月光下铸成一道宽数十丈、长数十丈的铁制大地,在月光下反射出漆黑逼人的冷光。
箭矢万千,在飞行的过程中,发出嗖嗖的声音,恍如飞蝗过野。在碰到盾牌的一刹那,撞击出排山倒海的声音。
三次集中射击之后,放箭停止了,大地瞬间变得寂静起来。
盾牌慢慢地撤去,钢铁大陆慢慢消失。“杀、杀、杀”数千名闯军一齐整齐地呼喊,动地摇动,大地瞬间颤抖起来。
突然,城下的闯军整齐地拿出了弓箭,数千支弓箭似乎转向了一样,朝着城门的守军飞来,嗖嗖的声音再次划破夜空,迎接他的是凄惨的叫声。
城门守军没有料到闯军竟然在短时间内转守为攻,猝不及防,人员死伤无算。
闯军毫不吝啬弓箭,一拨接着一拨的箭雨如同狂风骤雨一般齐刷刷地飞向城门,伴随着人马的叫喊和破空的风声,寂静夜空喧闹嘈杂,静静的大地摇摇坠落。
弓箭停止了发射,大地重归寂静,月关依旧凄冷清淡,闯军大胜,而代州城门却死伤不算。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闯军并没有利用优势继续进攻,而是紧急转向,几乎是在极短的时间,闯军变阵,四散而去,代州城下又是一片空旷,似乎闯军从来未曾来过。果真是千军万马,寂然无声。
而当城门上的守军反应过来的时候,闯军已经无隐无踪,似乎消息在夜空之中如同鬼魅,只剩下千疮百孔的城楼和遍地的残兵败卒。
强大的心理攻势下,守军感受到了强大的实力差距,虽然闯军虽胜不进,暂时城门无恙,但是守城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如同决堤的洪水一泻千里。
绝望之感笼罩了代州大营,志气一倒,便如同山岳之倒,绝无再起立的可能。军心一散,便似一团散沙,何人能够聚沙成塔。
这正是李自成的计谋,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夜色中的奇袭,让他的军队在强大的外衣上笼罩了神秘的轻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