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汝才反意已现，刚刚所言的散伙是最有力的力证，在场所有诸公都听出来这句话里面剑拔弩张的气味，李自成当然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这是赤裸裸的摊牌，是生死存亡的决断时刻。
宴席之上一时之间气氛凝固、杀机四伏，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宝刀出鞘之寒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向李自成这边射将过来，罗、贺二人的目光可以理解为试探，李岩、宋献策之众则是请示。
李自成下一句说的话至关重要，决定这场宴会是血光冲天还是平稳收场。
还没有摔杯为号，两边埋伏的刀斧手只是紧张地候备着。
“好啊，到底是露出针脚了，也罢，不就是看不惯我李自成做这个位置吗？今天本王就在这里把话说明白了，这个大顺王，你们之间有谁想做的就过来做好了！”
账外的刀手已将刀出鞘大半，露出冷冷的刀锋和寒意，这些平日里面在一个锅里面吃饭的兄弟如今却面临不得不动手的境地，令人扼腕叹息。
李自成话音落地，气氛立刻剑拔弩张起来，他用恶狠狠地目光威逼看着罗汝才和贺一龙二人，而二人并没有正面迎接李自成的目光，只是悄悄地似乎有意回避着李自成的目光，慢慢地垂了下去。
“大王，您若是这样说，也真是冤枉了兄弟们了，兄弟们自从老三十六营起兵的时候都是抱团作战，彼此之间都是亲密无间啊，那时候您还不是大王的时候，老闯王高迎祥就曾经说过苟富贵、勿相忘的话语。那个时候，弟兄们心气高啊，从来都没有怨言。可是今不如昔啊，大王您掌舵以后，老弟兄们的地位是一天不如一天啊，说句寒碜的话，我们这些人跟在大王您身边是建功立业的，也总不能混的不如个叫花子吧。既然如此，咱们兄弟几个也不妨离您远点，自己单干，也免得人议论咱们。”
牛金星和李岩等一下便听出了弦外之音，罗汝才这话明显是觉得自己在军中地位下降，待遇变低，果然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刘宗敏则在心里面嘀咕道“他娘的，就你们两个人还敢有个怨言，这里不满意那里不满意的。攻打襄阳城的时候躲在最后面的是你们，打下了襄阳城跑在最前面的也是你们，抢夺财物、欺男霸女谁能比得上你们罗家军和贺家军，今天还恬不知耻在这里趁机发作、要挟，说什么分道扬镳的话，要滚就滚，就是你们今天不滚，老子迟早也要叫你们卷铺盖回家。”
刘宗敏心中不是滋味，刚要发作，便看见宋献策递过来的眼色，让他稍安勿躁，不能乱了李自成的章法。
李自成道“议论你们，罗汝才、贺一龙，我道你们二人原来是有脸没皮，看来本王是误会了你们，你们还有一些廉耻之心，还存了一些仁义礼信，既然你二人说到了议论，那本王倒要问问你们二人，为什么要纵兵为匪，为什么要烧杀抢掠，难道这就是你们说的顾忌，难道这就是你们希望招来的议论。我李自成自从举义以来，每时每刻都行的是王道，行的都是秋毫无犯，大军早有军令，伤及一民者斩立决、杀无赦，可是你们呢？置军罚于不顾、视王命如耳风，一支军队被你们二人带成了这个样子，还张口老三十六营，闭口老闯王的喋喋不休，我告诉你们，若是老闯王泉下有知，知道你二人如此作为，必要扒你二人的皮！”
面对着李自成铿锵之语，罗汝才竟大笑不止“好好好，大王说的好。大王行的是王者道，我等行的都是歪门邪道，大王是仁义之师，我等都是乌合之众，既然如此，便请大王准我们分兵又有何妨，也免得我们这群乌合之众玷污了大王这王者之师的名头！”
“放肆，罗汝才，你二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让迷药迷了心眼了，怎敢对大王如此说话，难道半点君臣之礼都不顾了吗？”牛金星厉声呵责。
“哦，我当时是谁在讲话，原来是牛丞相。要说君臣之礼嘛，牛举人才高八斗，自然是知书达理，我罗汝才年少家贫，书读的没有牛举人多，自然对这个君臣之礼知道的没有牛举人多。”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一旁的贺一龙也附和着大笑起来。
刘宗敏在一旁早已经是怒不可遏，又见罗汝才如此嘲笑牛金星，腾地起座，刀锋瞬间出鞘，金刚似地站立于罗汝才座前，按住刀锋“罗汝才，你今天分明是来者不善，前番顶撞大王，此刻又羞辱丞相，我身为大顺王麾下权将军，今日怎能容你！今日我暂且问你，是你的头硬，还是我的刀硬！”
李自成没有发声，看来对于眼前的一幕是默许的。
“哈哈哈，权将军的刀虽锋利，只怕是也斩不了罗某的项上头颅”说罢将酒杯一摔，账外数十名刀手齐刷刷冲进帐来。
李自成面不改色，“果然是狼子野心，有备而来。看来今天这鸿门宴不见血是没有办法收场了！来人”
李自成大喝一声，后帐里冲出几十名刀手，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壮军士。
一场血斗眼看着在所难免。
罗汝才营中兵马正在调动，而此刻李自成很可能对这些都是茫然不知的，必须要紧急制止这场叛乱，否则李自成军中势必天下大乱。伍定国此刻虽被罗汝才软禁起来，却心忧如焚。
“阿华，阿华，你过来一下”伍定国看见指挥兵马调动的正是自己的发小李华。
李华暂停了兵马的调动，小跑过来“伍兄，你，你怎么被圈进在这里，是，是大帅的命令？”
伍定国点点头。
李华神情中露出不解“伍兄，这是为何啊？大帅必是听信了小人的谗言，冤枉了伍兄，伍兄你且安心等待，待我前去禀报大帅，必定放伍兄出来”
“哎，且慢且慢，李华兄弟，眼下我这点事情都不算什么了，有比我这个事情重要千倍万倍的事情，关系到大军的安危还有大王的安危啊！”
李华不由地神情紧张起来“伍兄，是什么事情，小弟可否帮的上忙！”
伍定国故意欲言又止“这这，哎，阿华啊，并非是哥哥信不过你，只是兹事体大，贤弟需立誓才行啊”
李华面露愠色“哥哥此言，莫不是信不过我李华吗”
“李华兄弟啊，你着实是误会哥哥我了，并给是为兄信不过你，只是事关三军将士之安危，关乎到大王的安危，实在是不能寄于一言啊”
“既如此，哥哥你只管说来，我李华若是走脱了一个字，便让天打五雷轰”
伍定国见李华诚心起誓，加之平日对李华的了解，认定了这是一个心眼实诚、铁骨铮铮的汉子，是值得托付之人。“阿华啊，哥哥说一件事情给你听，你可要站稳了。”
李华情不自禁地干吞了几口唾沫，紧张地呼吸着。
“阿华，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大，而且现在是千钧一发之际啊，事态紧急容不得娓娓道来，为兄只能长话短说了。大帅调动兵马，你可知道为何啊？”
“寻常的调兵换防，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啊？”
伍定国继续问道“若是平日里的日常换防，自然没有什么奇怪的，但是这次你们换防的数量还有方位都不同于以往，而且今天是襄城大宴文武的日子，大王有令，三军同乐，休假一天，并没有调动的命令啊？”
“这？”李华经伍定国一说，恍然有些回过神来。
“我且问你，你这次换防是去什么位置？”
“襄王府”
伍定国点点头“这就对上了，阿华啊，你想想看，罗大帅和大王素来有隙，今天又是宴会的日子，罗大帅为了避嫌还来不及，怎么会在这个关口上调动兵马，授人以柄呢？可是偏偏，罗大帅却依然调动了兵马，而且目的地还是襄王府，襄王府外的护卫一直都是权将军刘宗敏亲自布置，为什么罗大帅要做出这种不合章法又反常的举动呢？”
李华就是再傻，经过伍定国这一番抽丝剥茧也明白到八九不离十了“伍兄是说，罗大帅要造反？”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罗大帅和大王之间的矛盾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更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阿华啊，你，你一定要坚定立场啊，三军互相绞杀并非是儿戏，我们从军打仗聚在大王麾下，为的不就是让天下的人都能吃饱饭，兄弟自相残杀的事情可能做得？”
李华摇头“自己人杀自己人的事情，我李华断断不做，我这就去命令队伍原地修整，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也不得调动。”
“好好好，阿华，如此甚好，难得你如此顾全大局、知晓大义，我伍定国没有看错你这个兄弟。只是光这边稳住还不够，大王那边得干净有人去给他报信。”
李华抽出刀将大门劈开“伍兄，不用多言，这边我来稳住，报信还是伍兄亲自去为好”
伍定国抱拳道“好兄弟，事不宜迟，为兄先走一步，这边就拜托了。”
“停，兄弟们都集合了”李华命令道。
所有的兵士运动都停止了下来，大家都集合起来等候着李华的军令。
李华真挺挺地站立着，犹如一座丰碑“弟兄们，你们都听了，人马调动停止，所有人原地修整，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队里面向营里面报数，营里面向我报数，走了一个人、一匹马我李华拿你们试问！”
“是”
“是”
“是”
三声答令喊得响彻云霄。
襄王府中剑拔弩张的气氛依然存在，只是几十把雪亮的短刀已经被李自成和罗汝才分别呵斥出去。
罗汝才已经用几十把刀和摔杯为号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李自成心中在暗忖“看来罗汝才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如今也更是不把自己这个闯王看在眼里了，也罢，就依了他。”
李自成笑道“也罢，常言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李自成才疏德浅，看来是留不住你们这两尊大佛了，既然如此，我便依了你们，襄阳城不是你们的久留之地，你们带着各部人马另寻高枝吧，是去往南找张献忠也好，投降朝廷也好，以后大家南辕北辙，各走各的路。请吧”
罗汝才故作狐疑地看着李自成“大王这话我不明白，您说的这个请，是要赶兄弟们走啊？可是不知道大王是要赶兄弟们去哪里？这襄城按说是兄弟们一起打下来的，怎么大王这么一说倒好像是我们兄弟们好赖着不走了似的”
刘宗敏火气腾腾“罗汝才，你他娘的到底要怎么样？你们说走，大哥已经依了你们，怎么，如今你们又想赖着不走了，到底是何居心。”
对于刘宗敏的火爆脾气，贺一龙早已经是司空见惯了“我说权将军啊，这有理也不在声高，都知道您是属叫鸡的，可总的让我们弟兄把话说完才是”
“放屁！你他娘的说老子是属叫鸡的，老子今天就是拧下你的猪头”
李自成制止了刘宗敏“你让他们说，让他们说，让他们把心底里面的那些肠子下水都翻出来”
罗汝才冷笑一声“大王话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下，做兄弟们的也不愿意藏着掖着，明说了吧，襄城大王一半，我和贺大帅一半，大家分兵治理，有言在先，这襄城只当是我们弟兄问大王借的，等哪天弟兄们有个地方落脚，自然会还给大王。”
“哈哈哈哈”李自成突然发笑起来，直让人毛骨悚然“我原以为你们只是要分兵，看来我小看二位，你们把我当成了孙权了，把你们当成了刘备，借荆州，一借不还对不对，你们哪里是要分兵，你们这是要造反！”
牛金星接过李自成的话头，厉声责问“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这襄城之中只能有一个王，那就是大顺王，你二人难道是要逆天而行！”
贺一龙满不以为意“我们兄弟只知道饿了要吃饭，累了要睡觉，官兵欺负我们就得打，这才起来造了大明的反，不是来听你说什么这个天、那个天，这个王、那个王的”
伍定国此刻也紧赶慢赶地来到了襄王府外，他心想着“总算是没有火并起来，自己来的正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