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敏将军本就是个火爆脾气，如今被孙传庭困在襄城一方小域，自觉手中一口长刀使不出来，浑生英雄竟无用于之地，心觉得憋屈，免不得时常抱怨，常说要杀将出去，拿孙传庭的头颅磨刀。

这些日子，李自成也颇为忧虑，也不说话，只顾反背着手，在营帐内外踱步，进进出出，依旧是箭衣毡帽，从军数十年，刺身装束倒是始终如一。宋献策倒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只是可耐这形势着实在逼人，他也是有心为闯王分忧，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莫不是天让我李自成死于这小小的襄城之中吗？”自成神情恍惚，仰着头颅质问着上苍，只见愁云惨谈万里凝，英雄气短尽嗟嘘。

想必是自古草莽群英自有英雄之气，帝皇气象也并非凭空杜撰，自成这一叩问似乎上天有所感应，只觉得满地杨花被风掠起，漫天愁云透出灵光。

好一个西北春旱天，连月不雨，今又起风。

宋矮子一个疾步走向李自成跟前，：“好一个天象啊，孙传庭只怕是覆灭不远了”

“军师休要框我，如今我等几十万大军是被孙传庭围困起来，非是我等将孙传庭围困起来，大军断粮缺水，怨声载道，弟兄们顾念兄弟一场，没将我李自成捆绑了献给孙传庭，已然是仁至义尽了，如今只能是撑一天算一天罢了，期待苍天有眼，能助我杀出城去，他日东山再起，也不枉造反一场，何曾想过要让孙传庭死无葬身之地，军师莫不要见我焦虑，特来用善言宽我的心”

“闯王，并非是在下有虚言，只是闯王天命所归，命不该绝啊！”

自成道：“天命所归，军师莫要与我拐弯，什么天机，尽管说来”

“哈哈哈哈，闯王莫要怪我，既然是天机，自然不可泄露，到日闯王必然就知道其应验了，我宋献策自跟随闯王聚义以来，何时曾瞒过闯王，闯王且放宽心，这一次宋之言绝对不会有半点差错，只期望闯王收拾精神，安抚三军，三日之内天意必然显现”

自成虽满腹狐疑，不知宋矮子心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宋之谶纬从未有过半点差错，既然宋言自己是天命所归，那便是未来之天子，岂能有死在襄城之理。如此一想，自成心中便将疑虑放下了七个，愁绪放下了九分，收拾了精神，依旧是威风凛凛，容光焕发，一双鹰目炯炯有神，两只垂耳似个金刚。告辞了宋军师，只身前往了营帐之中。

自成方想要与榻上休息片刻，因为连日里面愁绪不宁，因此几日以来自成也就没有睡什么好觉，今日，宋军师一席话让自己宽慰许多，心头的担子既然卸下，不觉的自己也上来了困意。

没睡多久，便听见营帐外面人声嘈杂，刀剑嗡鸣，喊声刺耳，自成刚想出去探听，还未起身来。便有人来报道，说是襄城西门口发生了火并时间，其缘由是士兵们多有想要投降者，便纠集在一起，奔到了东门去，想要出城投降。守门的士兵不肯，于是双方便打斗了起来，竟然拔了刀，死了人。

闯王一听，这还了的。

“速速带我前去”

大营之内火光冲天，人身幢幢。闯王拨开了人群，站与城门高处。

“弟兄们，都不要打了”

一声暴喝，自有万丈的威严。好似晴空一声响雷，丛林一吼虎豹。气势逼人，虽是一人在喝，好似有万马千军。

百余个弟兄都是手持刀兵，人挤人，听闻李自成这一声暴喝，立刻便分开来，站立与两边，都是耸拉着脑袋，屁也不敢放一个。

“是谁带头闹事的啊，给老子站出来”

这闯王手下的兵倒是个英雄好汉，也不躲闪，也不逃避。

“闯王，是我带头闹的事，其他弟兄皆是我的乡里，因我带了头，大家顾着同乡的面子跟随而已，更不关他们的事情”

“你倒是一个重情义的汉子，在我手底下做事不委屈你，你且说说为何要反我的水”

那汉子依旧答话，面色虽然依旧没有惧色，只是汗珠儿颗颗落下，双腿儿瑟瑟发抖，初春西北晚朔天，冰天透地三尺寒，竟然汗珠儿打湿了衣襟。

自成正色道：“投降者，按照军规应该如何处置啊？”

那汉子将嘴巴一紧，头颅重重地垂下，忍着说道：“当剁下手脚”

原来李自成自从起义以来，全然不同于其他贼寇军纪松散，对于敢于欺男霸女、出卖弟兄者军纪处罚十分的酷烈，剁手、剁脚、割势实在是不算什么，因此虽然长年打仗，军纪确实十分的好。

“你是条汉子，敢作敢当，不过，老子今天姑且留你一命，叫你去将孙传庭的脑子剁给我，你的脑袋暂且寄放在我这里”

那带头闹事的汉子忽觉得心中卸下了千斤的担子，扑通跪在地上谢过了闯王的开恩。其他百余个闹事的士兵们，也是一齐将头磕在地上，感谢闯王大哥的不杀之恩。

满营军士都看在眼里，对于投降之人尚且能做到既往不咎，可见闯王何等的胸襟度量，何等的仁至义尽。投降之风顿时杀去一半。

确是寒天的夜晚，襄城之中冷风嗖嗖彻骨，众人举着的火把在风中摇曳，火星四溅，黑雾萦绕，闯王孤身一人矗立城门高处，宛如天神。

“我知弟兄们跟随老子起义，乃是为生活所迫，朝廷昏庸，奸臣当道，横征暴敛，榨干民力。富则田连阡陌，贫无立锥之地。道路两旁都是森森白骨，高唐宗庙都是夜夜笙歌。上天况且不忍，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国家，哪里值得我们前去效忠。所以，我等便要造他朱家皇帝的反，我等今日造反是顺天意，承民心。孙传庭虽然小胜，但大明朝气数已尽，任就负隅顽抗，我等兄弟们行百里路，如今已走九十九里，今日却要将城池拱手赠送与孙传庭，岂不知这江山即将要到手，哪有赠与他人的道理。今日，李自成向诸位弟兄做个保证，三日之内，如不能胜了孙传庭，自成不消诸位兄弟多说，便拔刀砍了自己，诸位兄弟只管把我的人头割了，去献给孙传庭。”

自成一番雷霆之语，将数万士兵震慑得鸦雀无声，满营军士神情肃穆。火光冲天处映射着万万个不屈的面容，天地之气也受其感染。

“闯王乃是天命所归，莫说是一个小小的孙传庭，纵使是崇祯皇帝御驾亲征，也不是闯王的对手，众位兄弟跟着闯王，何愁不能建功立业，我夜观天象，见紫微星东移，帝星微弱，西北方有一行状如牛斗，光彩照人。这西北方，除了闯王，可有其他人吗？这便是日后主宰天下的征兆啊。十八子，主神器，我等愿随闯王同生共死”宋献策一番谶纬之言后，便带头跪了下去。

前者自成一番豪言壮语，后者献策一席妙语天言，众人在也是深信不疑。皆是齐齐地跪拜在地“我等愿随闯王同生共死”

襄城之内，万人高呼，响彻苍穹。

不觉已是天明，正是万丈霞光凭东起，点点生机越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