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王告大明山西总兵周遇吉书。兹尔明朝,气数已尽……君臣不和,百姓涂炭,生灵倒悬,苍生危急……我大顺王承天顺德,乃接神器,拯救苍生,尔何不认清形势,早早来归,若冥顽不灵,执意走黑,则天兵到日,玉石俱焚!”
“混账”周遇吉眼神似要射出火光一般,将这封信件扯的稀碎。“李自成,一个山野匹夫,竟然如此大言不惭,图谋窜逆,若是我有精兵十万,定要……”
周遇吉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禁哽咽“是啊,果真有精兵十万就好了,诺大的大明王朝啊,你如何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想你从前是何等的强盛啊,万方来朝,天下太平的景象到哪里去了,怎么才短短十几年的光景,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了呢?”
周遇吉问那送信的小兵“李自成现在何处?”
“正在城外,距离城门不到百米”
周遇吉一怔“那李自成来了多少人马?可带有攻城的器械”
“兵马不多,似乎来得只是先头部队,也并没有带攻城器械”
周遇吉略微思考了一下“嗯,想必是李自成人马太多,现在是分批前进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现在李自成的人马应该都分布在周边的县城里面。也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满足百万人马的吃穿用度。看来,只有在攻城的时候李自成才会把人马集合起来。也好,这样一来我便有时间布置防卫了”
周遇吉道“你且退下,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信里面写了什么你可看过?”
“未看过”
周遇吉道“好,没有看过便好。还有,里面的内容你不要去妄自揣测,和别人也不要去说。这几日你就不要去当值了,回家去吧。”
那小兵虽不明白为什么,也只得道声“是”
小兵退出……
“报”
一名管家模样的人飞奔着过来,只是神色匆匆,似乎有些惶恐。
周遇吉见到来人倒是十分吃惊,“怎么了,老王,怎么是你来了?那夫人?”
“大,大,大人,夫人她,我拦不住,已经,已经到了总兵府外了”
“什么,你当的什么差!不是让你好好地保护夫人,好好留在老家吗,你怎么,哎,你可是我府里面的老人了,怎么还,罢了罢了”周遇吉神色中有说不出来的无奈,这种神色甚至在方才都没有出现过,就算是得知李自成兵临城下他都没有出现这样的慌张和惶恐。
正此时,“遇吉”,一声温柔的呼喊传入他的耳膜。
周遇吉只觉得心中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立刻又被一阵酸楚掩埋“夫人,你怎来此”,言语中也不知道是哽咽还是无奈。
“遇吉,一年不见,你可憔悴了许多”
周氏抚摸着周遇吉额头的皱纹,那些皱纹就如同一把把刀剑一样刻在丈夫的额头,也刻在妻子的心里。
“夫人,这里是前线,怎么不好好地留在老家啊?”周遇吉有一些欣喜,又有一些无奈。
“我怕,……”
“不,不要怕……”周遇吉又像是在安慰,却又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他不敢听到的话,紧忙打断她。
是的,一个妻子能怕什么呢?千里迢迢的过来,又是希望得到什么呢?无非是害怕见不到丈夫罢了。
周遇吉说道“怕什么,我可是大明朝的山西总兵,雄踞山西一省,你还有什么好好怕的”周遇吉安慰着他的夫人,但这言语似乎总是缺少说服力,说这话的时候周遇吉语调降了许多,似乎连自己都不相信说出来的这番话。
周氏摇摇头“不,遇吉,你知道我害怕的不是这些。”
“好了好了,你刚来,一路风尘仆仆的,一定累了,先去休息吧,这里毕竟不是在家中,我还有许多公事要处理。”
尽管是恋恋不舍,但是周氏却也是十分明理,她不能也不愿意打扰丈夫的工作,能够来山西见到丈夫一面,她的心里面已经知足了。
周氏由王管家带着进了后苑,那里是周遇吉休息的地方,距离他的签押房并不远,周氏觉得心头十分宽慰,能够在距离丈夫这么近的地方安顿下来,她觉得是十分满足。
城外,李自成见半晌没有回音,想必这山西的军事主官没有投诚的意图,便悻悻离去。
代州,雁门关居九塞之首,天下闻名。过了这雁会门,便可以长剑直达崇祯的卧榻,李自成原以为这周遇吉见大兵压境,会自动献城投降。可全然没有想到这周遇吉却是一块宁死不屈的汉子、忠贞不渝的骨头,真是可恨、可敬、可惜、可怜啊。
李自成将目光投向这三层高十丈深的层楼,“边声四达”四个字映入他的眼帘,真是好一座如铁雄关,好一块雄赫大匾。李自成不禁长叹一身,“又要一场恶战了”,转马离去。
繁峙,原平,五台,山阴,和应县五个地方都已经望风归降,如今百万大军就如同是一盘棋子一样散落在这五个县城里面。代州如今唯一的出口便是朔州一府,这也是代州唯一可以和外界交流的地方。
夜幕沉沉,立刻山西大地便被一片黑郁笼罩下来,仿佛天边有一块铁幕将山西紧紧地遮住,令人窒息。
杨忠武祠,祠堂门面阔三间,上悬“奕世将略”、“一堂忠义”、“三晋良将”三块横匾。
周遇吉心绪不宁,他方才去查看了城门前线,有辗转去查看了粮草军械,里面的一切都还充足,最令他欣慰的是李自成此刻已经离开了代州,在距离代州城外的二十里原平县安营扎寨,想来李自成虽勇,但是在代州城外露营看来还是稍逊勇气,这样想来,他的大军集结起来还是需要时间。十日?七日?还是五日?具体的时间周遇吉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李自成的大军集结一定会比朝廷的援军来的更快,这虽然是周遇吉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事情,但是这些天的情况都无一例外的预示了这一点,探马派出一波又一波,得到的消息都是“再议、再议、再议”。
周遇吉不禁心中怆然“再议?再议!李自成兵临城下,山西城即将成为一片焦土,周阁老还要议到什么时候。”
周遇吉越想心中越是苦闷,作为一个将军,他心里面知道从战术战略方面讲,自己在打一场完全没有把握的仗,而且也可以说自己是在打一场完全没有赢得可能性的仗。但是作为大明朝的臣子,世代的忠臣卫士,食君之禄便要分君之忧,这是他一生以来奉为圭臬的哲理,也是他为人处世的准则,臣子死君王,君王死社稷,自古以来便是这样,既然选择了当一名军人,哦,不,这并非是自己的选择,在明朝的卫所制度中,自己天生就已经是军人了。无论是否是自己选择的,既然成为了一名军人,便只能马革裹尸、血染疆场,想到这里,他不禁心中一阵血热和壮烈,迈步走进了杨公祠。
琉璃瓦、朱红墙,巍峨的门楼庄严肃穆。门上“杨公祠”三个赤金大字,赫然醒目。边靖楼内,许多墙壁和碑石上还保留着历代皇帝、大臣的题词和箴言。得天独厚,代州这个地方是杨家将百年前曾经守卫过的地方,周遇吉得以来此一览这忠烈之地,来找寻内心深处的寄托。每间殿门媚正中高悬金匾,门上镌刻着历代名臣名将的书法,笔力苍劲,如同刀劈斧砍,雄浑俊烈。走进大殿,映人眼帘的是杨公像,杨公高居站立,手按宝剑,目视前方。其目炯炯有神,如同神灵,不怒自威。
周遇吉目不转睛注视着自己心中的偶像,霎时心中似乎拥有了无穷的力量。
“谁”周遇吉一惊,他似乎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声音很小如同猫步一般,若是放在平时,肯定是听不出来的。但是夜深人寂之时,这大殿空空荡荡,便是针掉到地上,也能够听得真真的。
“是我,遇吉。知道你心思繁重,夜不能寐,我也睡不着,就过来看一看,猜你也是来了这杨公祠”不远处传来一名中年女性的声音,正是周遇吉的夫人。脚步慢慢地走近,“遇吉,你已经好几天没有合眼了,这样下去身体会出问题的,虽然说你人在前线,但是毕竟不是铁打的,哪能够这么熬啊?”周氏言语中充满了怜惜,他见丈夫忧心忡忡,又恨自己一个弱女子,不能替丈夫分担什么,唯一能够做的也就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给予他哪怕一点目光的慰藉又或者是言语的熨帖。
周遇吉何尝不明白妻子这话的道理,是啊,自己又不是铁打的,不休息怎么能行呢?可是这些天,一到夜晚,自己便心急如焚,闭上眼全是开封城的百姓,梦中全是一片金戈铁马、炮火连天、焦土遍地,只有在月光下,在着寂静的大殿里面,自己才能得一丝的宁静,才能得到一点心灵的放松。
“二十多年的夫妻了,也难为了你有这样的默契。这代州城你也只是第二次来吧,竟然能够想到来这里找我”周遇吉说这话的声音极低,但是在寂静的大殿中每一个发音、每一个字节都是这样的清晰。
周氏从他的言语中听出了哽咽,听出了温柔和感动,她明白丈夫是受用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希望自己能够找到他的,“倒是你,竟连我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出来。”
周遇吉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丝尴尬,又转而被一丝愧疚掩盖“我,我真是惭愧,对不住夫人了。”
“哎,我同你闹着玩的,你可千万别当真啊,看把你说的,额头上都出汗了”
“是吗?我的额头上竟然都出汗了,我都,竟,竟然,没有”。周遇吉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慢慢地竟然只有蚊子声音那么大。他直觉得天越来越黑,眼前夫人的样子越来越模糊,好似越来越远,最后完全就看不见了。
“遇吉,遇吉,你怎么了”周氏眼睁睁地看着丈夫一个地栽天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