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

周延儒在西苑不停地踱着步子，形色忧虑。倒是一同当值的侯询是一脸淡然，好似在世外，当下混乱的局面倒是和他毫不相干。他忍不住问道“我说侯大人，都火烧眉毛了，你怎么还坐的住啊？”

候询倒是眼也不抬，只道，“不知道阁部有何见教”

周延儒被他一顶，吃了一口闷死，心里想着我要是有什么见教，还用得着在这里和你候大人在这里磨洋工，打嘴炮。只是虽然心里不悦，嘴上确是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周延儒也顾不上许多这首辅大人的架子了，脸上立刻变的春风拂面起来。“候大人想必在狱中受了不少委屈，是周某忽略不周了，下值以后可否去寒舍一聚啊”

按说作为当朝首辅大人，这样低声下气地拉拢，平常人肯定是顺着杆子爬了。只是候询倒是不领这份情，也谈不上给首辅大人什么面子。“在下何许身份，又是一把贱老骨头，便是在沼狱中多待些时日，又怎么着打紧了，何劳周大人如此挂念。”这话其实只是回答了上半句，而下半句相当于没有回答。当然，其实是拒绝了。

周延儒脸上略过一丝尴尬之笑容“不妨，不妨，候大人若是无空，改日也是可以的。当然，这关心同僚本就是在下的职属，没有什么劳与不劳，候大人还请不要生疏了好。”

侯询道“下值之时也到了，周大人若是没有要紧的事情，在下便告退了”

周延儒又是微笑着，“哪里哪里，我二人同朝为官，又都是位列台阁，没有什么谁吩咐谁的，大家给我个面子，让我窃居首辅而已，候大人还请自便”

侯询一拱手，道声告辞。

从内阁出来，沿着西苑走在路上，侯询心中一阵一阵的恶心，想吐，他想到周延儒的嘴脸就一直浑身难受。“好一只官场常青树，政坛不倒翁。温体仁好不容易刚起，他还是回来了。大明朝果真是没救了，没救了”。突然，他啊的一声，吐出了一股腥红的液体，竟是血液，后来便只觉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之后便全无了知觉。

山东官道……

一匹快马从长江南岸度江，这是明朝兵部尚书史可法派出了的第五拨人马了，前面四拨均是泥牛入海，音讯全无。

快马在官道上飞奔，如今已经进入了山东境内，接下来便是要向西，朝着北京城的方向一路飞驰而去。

突然，那骑马的兵士大叫一声，紧接着是战马的一声哀鸣，地上瞬间一片猩红，人仰马翻。定目看去，那战马已经残缺了一条前腿，正在地上翻滚着痛苦挣扎，那兵士更是凄惨，直直地脑袋栽在了地面，脑

袋破裂，白糊糊的脑浆和血液混在一起，惨不忍睹，正在地面痛苦地挪动，不一会，便停了下来。

马儿的翻滚依旧在，呻吟依旧在，只是没等一会，一群面黄肌瘦的流民便一拥而上，拿短刀的拿短刀，拿锄头的拿锄头，登时那可怜的战马便被活活地分尸，余下一堆无人问津的脾脏散打着腥臭，不多时，便有成群结队的野狼将这些下水叼走，当然一并叼走还有那具士兵的尸体。

第五拨探马又一次落空，史可法在长江本岸布置了长长的战线，一直在等崇祯南迁的指示。只是最近几个月来，北边和南边的音讯全部隔断，迁都的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是目前来说，也只有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但是几个月没有接到坻报，史可法确实是心里不安。

可是有谁知道，此刻山东平原方圆百里已经挤满了饥寒交迫的流民。正是朔风大死的时候，北风卷地的时节。数以万计的流民正沿着山东境内一路南渡，不断地有人倒下去，活着的把死人的衣服拔下来，穿在自己的身上，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就从死人的身上割肉吃，但是肉毕竟是有限的，大多数的就沿路吃草根树皮，但是冬天万物凋零，草根树皮又少的可怜，并且一部分还要用来生火。于是，饿得眼睛冒光的人开始什么都吃，一开始吃死老鼠，后来也吃活的老鼠，吃别人拉下的粪便，动物的粪便，慢慢的开始吃小孩，吃活人。往往是路上的刚刚倒下，一群人便上去扑咬，最后这个人便被活活咬死。一路上，基本上看不到老弱妇孺，因为这群人往往容易成为捕食的对象。而骨头，当然也不会被浪费，流民把死人的骨头拆下来，作为武器使用。

李自成此刻已经兵临代州城下。

照例，一支信箭射进了代州的城门，正好紧紧地钉在了代州城的城门楼子上，正好贴着守城将士兵的面颊飕地一声飞过去。

那兵士慌张地一摸自己的脸颊，只觉得心中一阵寒意，心想着这箭要是偏个一寸，我这小命怕也是没有了。

再顺着发箭的来源望去，只见李自成一马当先，一身箭衣，别着明黄箭筒，戴着毡笠，一脸凶悍枭武之色令人骇然。

这小兵不敢多看，他不知道下面还会不会有那么一支箭从什么地方射将过来，或许下次他便难有这样的好运气。

“阿弥陀福”，这小兵嘴巴里面念念有词，颤抖着取下来那支箭，箭头自然是绑上了一封竹筒信，小兵不敢怠慢。一路快马急奔总督衙门。……

城下，李自成处。

“大哥，依我看，这代州城也不过是破布一块，让我去把他扯碎，何老大哥在这里苦等”讲话的自然便是刘宗敏了，此人性格鲁莽，言语粗鲁，是个心狠手辣缺乏同情心的家伙，但是李自成却对他十分器重，这当然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与李是同乡，但深层次的原因，想必还是李自成看中了此人厚重少文。

李自成倒也不烦恼他，哈哈笑到“宗敏跟随我多年，杀的人是越来越多。只是这心思倒是丝毫没有见涨。可爱可爱，真是可爱啊”

李自成这一番诙谐风趣，倒是众人也心头一松。全然忘记是在攻城拔寨，大家都哈哈笑作一团。

倒是刘宗敏此刻脸涨得通红，道“大哥，这可有甚好笑之处，依我看直接杀将新去岂不快活，更甚过在这枯等许多”

刘宗敏一言既出，大家伙就笑的更加激烈了。

李岩更是笑得前仰后翻，不久，李岩强忍住不笑，问道“宗敏兄弟，我且问你，你这双刀一日可杀几人？”

刘宗敏被他一问，倒也不知道李岩什么用意，便照实回答，“若是放开了砍，一日一夜，百人当不在话下”

李岩接过话头“也须是在刀不卷刃的情况？”

刘宗敏道“那是自然，杀人又不是杀猪，就是再快的宝刀，一天下来，刀刃也难保不打卷，第二天便需要再次打磨，否则便是废铁一块，你问这干什么？”

其实众人早已经明白了李岩要说什么，只是神经大条如刘宗敏辈此刻却丝毫不明白李岩的用意。

李岩此刻倒是有意和这傻将军闹着玩，故意和他兜着圈子，确又问道“那代州城有多少军兵啊？”

刘宗敏略一思索，代州城是老卫所，不下三万。

“那天下又有多少像代州这样的城啊”

刘宗敏陷入思索。当真掰着手指在算，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李岩也是忍俊不禁“我说宗敏，不要数了，就是把你这口宝刀砍成一块铁丝，砍上一千年你也到不了北京城啊！”

刘宗敏气的脖子通红“好你个李岩。你要说事便直接说事，怎生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言罢，又是一阵哄笑……

前线……

周遇吉此刻心急如焚，一个月前便已经向朝廷上了奏本，希望朝廷分兵支援，最好是抽调宣府，大同二镇的兵马，可以眼见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朝廷那边是半点消息也没有。周遇吉心里也在犯嘀咕“这首辅大人怎么对山西战况不闻不问，这里是他老家，即便别的地方他不管，山西他是没有理由放弃的”

正惆怅间，小兵持着信箭来报。

周遇吉将信件展开，里面的内容直令他心肺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