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厢房离佛殿较远,也很清静。许是方丈住持的爱好,院子里随处可见丛丛簇簇的青竹,给人躁闷的心情平铺一层清幽安宁。
“前些日子,你做的香囊甚好,这么些年也只你晓得哀家的偏爱。”济安若有所思,“当年若不是卫湘挡着,哀家一定做主将你许给姬大人,可惜了!姬大人却娶了秦家的大女。”
鲁四娘确实没想到,当年为了留在宫中保护师姐的苏儿的一句戏言,让济安误以为自己喜欢姬孝廉,当时宫里都知道大长公主喜欢当今状元郎,纵使是济安太妃也无能为力。她就是仗着这一点,一句话留在宫中,一直呆到苏儿十岁的时候。
“冬日寒冷,娘娘必是惫懒得慌,怕您念经苦闷,做些香囊,让您把玩稍解些烦闷,奴婢也就开心了。”鲁四娘顿了顿,似有哀色,“当年的事,是四娘一厢情愿,姬大人夫妇琴瑟和鸣,四娘不敢肖想,况且物是人非,四娘这样也很好。”
“就你心肠阔达,当初那姬大人若不是对你有意,何苦求哀家准你出宫?”济安声有抱怨,男人都是一个德行,朝三暮四,自己何尝不是受伤的那一个。
竟有这事?鲁四娘心有余惊,姬孝廉她总共不过见过寥寥几次,谁让他出面求济安让她出宫的?
鲁四娘来不及细想,只轻声道,“姬大人只是同情四娘而已,却用错了方法,害四娘会错了意而已。四娘早已放下了,娘娘不必内疚。”
济安见鲁四娘的豁达不像有假,轻叹一声,“罢了。整日呆在后宫被那些个跳鸡走马的搅得不得安宁,难得出宫静静心神,不提那些个旧事了。”
走上通往后园的台阶有些高,鲁四娘很是贴心地提醒,“太妃,您小心。”除却她的身世,鲁四娘与济安的确是一对很好的主仆。
广济寺是国寺,占了一整个半山腰,香火鼎盛,名声遐迩,每天登阶而上求佛的人络绎不绝,今日人更多,大殿周围各个佛像前参拜的人摩肩接踵,好在大多聚集在主殿那一块儿。这后院禅房的小佛像,人倒是稀稀落落,主要是为了那些达官贵人图个清净方便而准备的。
济安太妃搭着鲁四娘的手臂,往后园走去,随着曲曲折折的回廊,穿过古色古香佛烟弥漫的小佛殿,走走拜拜,说两声阿弥陀佛,道几句随遇而安,心境遂而阔达许多。
“哪里来的琴音?”济安问道鲁四娘。
济安与鲁四娘寻着琴音而去。
青柳绿竹桃花树,斜燕衔泥初还来。人间鼓笙芳菲舞,四月山寺清风拂。袅袅佛烟求心愿,铮铮古音若别离。琴声幽幽通何处?何处牵动故人心。
“这是哪家的姑娘?”济安看向亭中婷婷而坐抚琴的云影,“今天也不算寒冷,怎么还穿着披风?”
鲁四娘微笑着看向不远处的云影,“这是今日与我一起来此进香的小辈。她是个可怜见儿的,身子自小畏寒,受不得风。奴婢本让她在房中等着,许是无聊躲在这里抚琴。”
“亭中有风,叫她过来这边说说话,哀家也很久没看过宫外的人了。”济安瞅了鲁四娘一眼,却没说什么。
“是!”鲁四娘不知济安是怎么想的,不过既然这样就已经成功了第一步。
济安坐在上位,云六抱着琴站在云影的身后。
“你是哪家的姑娘?”济安毫不掩饰地打量云影,宽大的披风包裹着瘦弱的身形,白皙的小脸上浅浅的红霞,平静无波的杏眼幽幽深深似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心事。
云影先是福了福身子,“小女名唤云影,本是东辰帝都人氏,家里是做生意的,前几年去南婴做了点药材生意,这才回来的。”
“哦?去过南婴哪!哀家活这么久,还未出过帝都呢!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去的南婴?”
现而今东辰只有一位可以自称“哀家”的人。
云影惊惶地看向鲁四娘,见其点点头,遂而低头跪地,“参见太妃娘娘,太妃娘娘万福金安。”身后反应慢半拍的云六也急忙忙跪地。
济安见其小心惊慌的样子与自己当年进宫颇有几分相似,“起身坐下吧。不必惊惶,不知者无罪。哀家喜欢听新鲜事儿,你不如和哀家说说南婴的趣事儿。”
“是!”云六扶起云影,坐下。
“大概是小女十二岁的时候,身体变得极差,家兄为了替小女治病,将小女送到滨州,以便求医养病,小女久病成医,向家兄学习做了点药材生意,恰巧听说南婴的药材品种多价格又实惠,才带了几个随从去了南婴。”
“你这丫头倒是胆子很大哪!”
听不出喜怒,济安大半辈子呆在后宫,什么心计风浪没有见过。帝都的人到滨州求医?帝都的名医数不胜数,什么病治不好?难道在帝都呆不下去?这一番话删删减减,不知几分真假,全看听者的心态了。
云影淡淡一笑,像是受到表扬一样,“小女胆子一向很大。与其拖着残躯苟延残喘,不如咬牙一搏,说不定会有奇迹。”
云影眼里的光彩,济安瞧得清楚,这丫头心中怕是藏了不少的事呢。
济安手里的佛珠缓缓转动,忽而一笑,“这话倒是新鲜,不过却是有几分道理。”
济安点点头,她就是喜欢这样干净爽快的女孩子。身世什么的她不愿明说,于自已何妨呢。
济安无子只有一女,当初因为*免了殉葬,又因只有女儿免去了新帝登基的各种猜疑。所以她极喜欢女儿,把她当作今生唯一的寄托。女儿自小不喜红装爱武装,干干净净如白雪一般,却还是没挨过那吃人的后宫。遂后,济安便深入佛堂,不再问事。
云影明白刚才一番话中的漏洞,只是她想赌一把,济安看重的有兴趣的到底是她的人还是她的身世,看来她赌对了。
“太妃娘娘喜欢《异国志》吗?”云影记得《异国志》很受闺房女孩的欢迎,满足了对外面世界的幻想与想像。前世的她也有一本,今世重生而来却不再看那一类书了。
济安不解,却实话实说,“年幼时倒是读过,哀家很喜欢那里面的故事。”
云影像是藏着大秘密一般,“不知娘娘还记不记得黑玉冰晶石?”
“黑玉冰晶石?”济安思索了一番,《异国志》她小时读过,故事有趣,道理浅显易懂,她还特意拿来给女儿启蒙,怎么会不记得,“是庞黑虎兽的眼睛化成的晶石吗?”
“娘娘好记性。黑玉冰晶石,小女此番在南婴有幸见过一次,是不是庞黑虎兽的眼睛小女不敢确定,不过,黑玉冰晶石的确浑身透黑,黑到发亮呢!”在南婴的时候,云影哪有时间看过什么趣事。但是说起南婴,黑玉冰晶石的印象她可不谓不深刻。
济安先是一愣,继而浅笑出声。这丫头有趣,若是自己的女儿在世该有多好。自已不问世事已久,一方面是女儿的离世的打击;一方面是家族的逼迫,当初若不是为了家族的荣耀,她何苦进宫,开始一生的悲哀…
“太妃您笑了。”鲁四娘眼睛莹莹,讶然,“您好久没有笑过了。”
“是啊,哀家好久不曾笑过了。”不是不笑,只是不知道为何而笑,连唯一的女儿都没了,身为后宫的老女人的她还能为何而笑。
云影也很开心,“太妃笑起来看起来更加亲和。”
“不过,哀家听说黑玉冰晶石是南婴国主的随身之物。你乃一介平民怎么会见过?”
瞬间,云影的笑容冷了下来。她不知济安虽深居后宫,若是她想知道的事,一件也少不了。
姜还是老的辣,明明刚才还和颜悦色,现在已经开始审问了。
云影径直跪在冰冷的地上,她知道济安太妃的性格,若是她把一切都说出来,济安也不一定见得会帮她。只不过,她还在赌,赌她内心中对卫氏皇室深深的恶心。虽然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但哪个母亲会放过害死自己孩子的人。
“小女有罪,小女此前在南婴国救了一些江城灾民,百里国主开恩封小女为云凤公主。小女思乡心切,这才回来。”云影的心渐渐提了上来,济安与别人不同,她真的可以掌握她的生死。
避重就轻,能封为公主,功劳能小得了?
济安笑容更大了,手里的佛珠紧紧地握住,“用一旬救一城的云凤长公主?咱们东辰的脸都长到南婴去了,小丫头的能耐不小啊!”
云影低下头,俯在地上,心快顺着嗓子眼跳了出来了,“太妃娘娘恕罪!”
“没什么大不了的!南婴的公主就不能来东辰了?”济安站起身来,手里的佛珠又继续缓缓转起来,“四娘,地上凉,将影儿扶起来吧。得空了,不妨带到宫中看看哀家。”
“小女惶恐!”云影脸都快贴在地上了。
济安拒绝鲁四娘的搀扶,走至房门口,转身笑意不明, “不用惶恐,哀家看你就是大福大贵之人。”
云影睁大了眼睛,呼吸像停止了一般。这, 这是愿意帮衬她了吗?她赌对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