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哪有卖后悔药的？

总不能事事都临时抱佛脚，想自己这一生，也是值了，多少英雄好汉败在自己手里。这天下虽大，能胜过自己的又有几人？纵使自己臭名昭著，旁人撞见自己，也只能暗自感叹技不如人。

想到这里，他竟笑了。笑过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高平也是暗暗称奇，不愧是江湖人送他一个怪字，死到临头竟还能睡的着。和尚倒是笑着说：“这人当真有趣，无所挂碍老和尚还比不得。”。

高平心说，这和尚怎么真就喜欢这个恶人呢，于是说：“和尚，你我相交多年，未曾见过你如此赞扬一个恶人。”。

老和尚喧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心直口快的人，又怎么会是恶人？这世间善与恶，本就在一念之间，江湖上传闻他疯疯癫癫，做事全凭武艺高强毫不讲理。依我看，众生只是埋怨抱怨，这是犯了嗔戒。这类人，若当真蛮不讲理，四处惹是生非，昨夜又何必帮你盐帮的帮主？”。

见高平不说话，和尚又说：“江湖上的对与错，谁人能分辨的清？这次漕帮说盐帮的不是，可你却跟我说，叶雪莲只言片语也能教他们自乱阵脚！那么，可否说叶雪莲的盐帮并没又做错什么事，或是即便有错，也早已有亡羊补牢之策呢？”。顿了下，又说：“你当我是有意惹怒他，非也！这类人等，还入不得老衲的法眼，戳他只是在点拨他。或许我们常听江湖人说八蟾老怪的坏话，可你是否听说过八蟾老怪四处去说其它江湖人的坏话？”。

高平清了清嗓子，轻咳一声，说道：“出家人休问红尘事！”。

和尚恍然大悟的说道：“多谢提点，那么，和尚该回去念经了。”。

高平忙拉住他，赔笑着说：“我这个红尘事还是劳烦大师管一管，您也是德高望重之人，少不得您的帮忙。”。他是一张死鱼脸，这一笑，还不如不笑。“口误，怪我有口无心了，我这方外俗人，大师莫跟我一般见识。”。嘴上是如此说着，手上却拽住他的手腕，紧紧不放。

两人正如小孩一样一样拉扯着，门外盐帮众位弟子，都跟帮主行礼招呼。高平拉过和尚的手，说：“聪明人来了。”。

房门打开，叶雪莲和叶如烟双双用手捂住了鼻子，惊鄂的看着高平，就要推出去。高平连忙上去一手一个，拉住，说：“两位帮主，走不得走不得，这黄县令可是大大的好官，如今无故被人杀死在家中。就当看叔叔的面上，好歹要给我找出真凶来。”。

叶雪莲嗔怪的捂住嘴，说：“叔叔胡闹，这里哪是我们姐妹能呆的地方，我去喊王使者来陪您就是。总不能说盐帮里，还有谁比您和王使者还聪明吧。”。

高平摇头说：“帮主此言差矣，王笑山是精明滑头，不是聪明。”。说着，从怀中取出两个香囊，递过去，姐妹俩接了，连忙捂在鼻子上。

“胡闹，高叔叔这是怎么回事？您不知昨夜这位前辈为了我和姐姐和别人大打出手？”。叶如烟整个下巴都要掉下来，她看地上，不正是八蟾老怪？

高平叹气说：“我也不想拿他，但他前一日大闹城门，伤了好些官差和将士。这冲州撞府的罪过，历朝历代都是要砍头的吧，待破了此案，若不是他做下的，再放了就是。”。

叶如烟听这话，心说，你还不知道他在南京城砸了七彩琉璃佛的事？于是看向姐姐，叶雪莲知道妹妹的心思，于是点点头。

叶如烟见姐姐点头，才又用香囊捂着嘴，说：“要我们帮忙不难，先解去绳索。”。

八蟾老怪听见两女子的惊呼，已经醒了，翻个身，眼睛也不睁，就说：“盐帮好啊，盐帮好，帮了盐帮自己要被人绑。”。

叶如烟见高平不动，自己蹲下身，抽出剑来，割断了绳子，将八蟾老怪扶起来，坐在一旁。

老怪物坐在那里，看着高平，满眼的挑逗。叶如烟手中还提着剑，一手捂着鼻子，一手用剑指着她，没好气的说：“高叔叔是看着我们长大的，今天的事，要怪就怪你冲州撞府，我们姐妹二人救的前辈一次，可救不得前辈两次。”。一边说，一边挤了一下眼，给他个眼色，又说：“日后你再做得罪朝廷的事，被我高叔叔拿住，可不救你了。”。

这番话，八蟾老怪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好在南京的消息还没传过来，于是捡个台阶对叶如烟说：“前日，我喝多了，以后再不做就是了。”。

“胡闹……”。高平也是有些不高兴的说：“做官，怎能徇私？”。

叶雪莲在一旁，香囊不离嘴，说道：“做官自然不能徇私，但方才是高叔叔先称我们为帮主，那此时即便高叔叔身穿官服，在侄女眼里，也只当你是长辈当是你盐帮的人。”。说着，又走过来，说：“那一位地上的，便是死去的黄县令吗？带我去看看，是怎么就难住了才高八斗的高叔叔？”。

两女子哄着高平去看尸体，八蟾老怪则坐在茶桌旁，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方才自己并不是被绑来的。

老和尚六十多岁，见了两位女施主，一直躲在一旁。高平唤他：“圆光大师……圆光和尚？臭和尚，你过来。”。

原来这和尚最是不近女色，若是长相一般，还能处之泰然，若是极标志极漂亮的，就不与答话。高平摇头说道：“不管他了，两位帮主请看。”。说着，高平蹲下身，用轻手轻轻拨开领口，一道细细的剑痕。由此可见，这地上一滩正招苍蝇的血，就是这道口子出来的。

叶雪莲看了后，凝神说道：“这不是剑伤，是剑气所伤，只是这滩血有古怪。”。

叶如烟也点头说：“一般剑气伤人，血不会出来，此人先是死于其它招式。既然已经杀死了黄县令，为何还要补一剑……”。

高平静静听着，叶雪莲又接着说：“两名仵作也是说法不一，一人说黄县令死于剑伤，一人说黄县令并非死于剑伤。我一直压着，并未让那仵作查验尸体呢。”。说完这段话，高平又摇头说：“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既然说凶手能用剑气杀人，为何要先杀死黄县令，才又用剑气划出这么一道细细的口子？”。

“因为那人，学艺不精。”。说这话的是八蟾老怪。

高平有心要问个明白，却因为方才对他很不客气，怕他不肯跟自己说。叶雪莲看出高平的心思，于是问八蟾老怪。“前辈正是武林高手，前日冲州撞府的罪过，今日何不将功折罪？”。叶雪莲又恍然大悟的接着说：“高叔叔，您捉拿前辈是因为他名声不好，且又是使剑的高手？下次，且不可这样做，江湖上奇人异士多如繁星，您要先顾虑自己安危。”。

叶如烟欢喜的说：“正是，反正也没杀人，到时候给官差们摆个压惊酒，就当是赔礼了。今日若是破了黄县令被杀一案，前辈可真就是杭州城百姓心中的英雄了。”。

众位看官要问，为何这叶如烟要提英雄这字。原来，两姐妹早就发觉，八蟾老怪今日在华神医院落中，一直闷闷不乐。偏偏丐帮的帮主高明浩出现，他才变得神采奕奕。两姐妹慌忙间离开落花村之后，就此事商讨过，觉得八蟾老怪是无颜去面对高明浩。说来也是，两人都是武艺高强的武林高手，一个名满天下，人人向往，一个恶名昭著，人人唾弃。可偏生昨夜两个人联手上演一出好戏，搅了漕帮设的局。

再说，李长喜老前辈十五年前，在滇西差点杀了八蟾老怪。这八蟾老怪非但不怪不恨，反而这次还出手帮助李前辈。所以，姐妹两个人，思来想去，一个人在江湖漂泊了几十年，也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以至于，见了以前的仇人，也会觉得有些亲密。更别说，他这次还是跟高明浩联手做了一件事，或许，他只是太寂寞。

英雄？

八蟾老怪连连摆手，说：“我不当英雄，天下间少几个人来惹我，我就心满意足了。”。叶家姐妹刚有些失望，却听得八蟾老怪又说：“不过，这事，我得插手管一管，不然你们这个什么高叔叔，还真以为是我做的。”。

叶如烟方才露出笑意，八蟾老怪又说：“姓高的，你听好了，不是给你面子，老子轻易不出手管别人的闲事。一是给盐帮两位帮主面子，二是这凶手明显有意嫁祸给我。论剑术，这方圆百里，恐怕能胜过我的，就剩满天神佛了。老子刚到杭州城，就栽赃给老子，还是我惯用的剑气伤人的手法。由不得，我不管。”。

说着，八蟾老怪走过来，顺势蹲下去，两只眼睛细细的看了一会儿，说：“果然是个学艺不精的人，此人的剑气，方能透四张纸而已，比起我还差得远。”。真是何时何地，都不忘自我炫耀一番。

老和尚一直默不作声，此时接一句。“自得满满，未必真满。”。

想起他用竹签子戳自己的鼻孔和嘴，八蟾老怪气就不打一处来，伸出手指着和尚，却听见高平“咳”一声。八蟾老怪也不知怎地，此人全然不会武功，但还是有些怵他，可能是他那张死鱼脸吧，于是收了要骂的话，对和尚说：“你再接话，你来查，老子还不查了呢。”。

又看了片刻，说：“此人大约能接我五十招，五十招之后必败。”。

叶雪莲想了想，却说：“前辈莫说笑话，总不能把杭州地界所有使剑的都叫来跟您过招。”。

八蟾老怪“嘿嘿”一笑，说：“那就要问你们高叔叔了，其实他心中已知谁是凶手，只是没证据。通过他的剑气，我已经能知道这个人的武学功底，只消你高叔叔喊来，我五十招之外将其擒住，不就暗合了你高叔叔和我的想法？”。

叶如烟摇头说道：“这使不得，武学一途，全讲精进。前辈武艺高超，若是对后辈动手，还不是您说几招拿下，就是几招拿下？这个，如何叫世人信服。需是铁证，高叔叔才好拿人。”。

八蟾老怪心中也猜想一个人物，心说，非是他不能做此事。但现在高平不说，我也没法凭臆断猜测。只是，不知道高平猜忌的人，和自己猜忌的人，是不是同一个人。见自己的小算盘落空，也就摇头无奈的说：“那你们就慢慢查了，武艺再高强的人，也不是来无影去无踪的。”。说着，又踱步回去那张椅子上坐着，闭上眼睛安心养神。

高平心中暗暗后悔。

能不后悔嘛？他抓八蟾老怪只是障眼法，如果真是八蟾老怪做的，他正好一举将他办了，如果不是他做的，也准备问个冲州撞府的罪名，另外也叫真凶毫无防范。毕竟真凶听闻抓了八蟾老怪，必定肆无忌惮。但现在听八蟾老怪振振有词，仿佛真能查出个头绪，若是有铁证，就好拿人问罪了。于是，心中也痒痒，却碍于面子，不好问询。

叶雪莲全看在眼里，心说：欲要八蟾老怪建功，还需高叔叔和颜悦色去给赔个不是，才行。江湖人嘛，上次见了李云帆顶撞毛骧，她是越发知道了江湖人的野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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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高平心中还是犯嘀咕，按说很多人都夸高明浩聪明，自己也知道叶雪莲机敏，但这个八蟾老怪！

叶雪莲见老怪闭眼不闻不问，拉过高叔叔在一旁，依旧用香囊捂住嘴，小声问：“这案子究竟有何难解之处？”。

高平答道：“一是这死因，现今你们也知道了。二嘛，门窗都是反锁的。若是上吊或服毒，还说的过去，但凶手是故意杀人，还反锁门窗。他是怎么进来，又是怎么出去的？”。

叶雪莲笑着说道：“看来八蟾老怪说的不错，高叔叔确实知道凶手是谁。”。

高平点头说：“也是臆断，还无实证。你是如何知道，我心中大抵知道凶手是谁的？”。

叶雪莲装作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说：“因为叔叔没说凶手杀人的动机，若真是八蟾老怪做的，那就不需要动机了。他凭一句话就可以随意杀人，根本不需要理由。既然叔叔没说凶手杀人的动机，那么一定是知道黄县令被杀的原因，通过这个原因，就可以直接指向杀人凶手。不过嘛……如您所说，您并无真凭实据。”

“你这丫头，一句话就被你知道了。”。高平说着，又回头看了眼八蟾老怪。

叶雪莲继续小声问道：“失策了吧！早知道不抓他，若是礼遇有佳的请来，也不必现在欲言又止。”。

高平皱眉说道：“就怕他如王笑山一般，是精明不是聪明。这案子，要找铁证，谈何容易。”。

叶雪莲又说道：“叔叔这样想就错了，你可知道江湖人怕什么样的对手？若是名门正派，还真就不怕了，偏偏就怕我们这样的。因为我们这样的人物，但求达到目的，就无所不用其极。但是说到翻墙越户和来去无踪嘛，此间可能还是要请教八蟾老怪，我和妹妹可做不来。密闭的房间，凶手必定是进来也出去过，不外乎就是旁门左道。若是我估算不错，八蟾老怪对旁门左道的了解，就足以破这件案子。”。

高平捻了下自己的胡子，说：“依你之见，若是此案告破，助我擒得真凶，我给他赔不是。毕竟好官难求啊！不能让黄县令含冤枉死！”。

叶雪莲也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八蟾老怪，复又说道：“本想着，若要请他出手出手相助，需得是高叔叔先去赔个不是。但侄女现在又想，高叔叔是官，他又行事荒唐，不如现在替他讨个人情，若是日后有事落在高叔叔手里，还请高叔叔高抬贵手。这样，侄女才好去劝他先解了此处悬案。”。

高平心想，眼下天热，尸体再这么放下去，是对死者不敬。况且，自己和师傅一样，为了保命，即将要离开盐帮和朝廷。日后远离中原，就算八蟾老怪得罪了当今圣上，也不会落在自己手里吧。于是满口答应，说：“就依你之见，还是好生劝慰，务必先破此案。”。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門大官人，二零一八年八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