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本的事,算是彻底告一段落了。
当天晚上,两把刀再次邀我们在秦楼吃酒。没有了八字胡的压迫,他也瞬间快活了许多,还将那五万两银子送给了我和周恒,算是谢礼。
……他本来也不想涉入这件事中。
而只要是钱,我们都来者不拒,全都收了下来。
这五万两银子,再加上我从唐泽身上搜得的钱,合计五万零七十二两余三文钱,便是我们忙活这一场的报酬。当然,其间周恒要面子买了个唐朝玉器花的那三百两,是他自己的开支。总之,我分到了一笔巨款。
如此,我当然是高兴的。
虽说是不义之财,但我不就是靠着不义之财才活长大的么……
周恒收了银子,也满面红润。他说也没枉费咱们担惊受怕了这些日子,有了这笔钱,他又能继续开创他的产业,进行他的宏图壮志了。
反正,结果,皆大欢喜。
“这次多亏了二位兄弟帮我,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人在江湖,不就为的一口吃的么?如今咱拿了利润,落了实在,刀哥就别说这些感谢的话了。更何况,如此一说,岂不是见外了?”
“在理,在理。”
两把刀笑着,又抬起酒来敬了周恒一杯。
我在旁边看着他俩侃侃而谈,独自发笑。两把刀知道我不爱闲聊八扯,遂也没有找我唠话,只在敬周恒的同时,不忘也敬上我一杯。
他说这几天我俩忙他的这件事,定然忙坏了吧,那今天索性就放松放松,他让李先生找两个水灵的姑娘陪我们喝酒,今天夜里就不回去了。
“那可不行!”
我还没开口,周恒就已率先反驳了出来。
两把刀什么意思,谁都明白。这里是窑子,在窑子里过夜什么意思还不清楚么。周恒呛了一口酒,急忙说咱俩年纪还小,若是这个时候便流连于风尘之地,那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他连连摇着头,直说不行不行。
随即两把刀大笑一声,却说:
“张兄弟与周兄弟年少有为,如今这般作为又是几个人能做得出来的?莫说这些话了,谁敢笑你们?我看人羡慕你们可都还来不及呢!”
“那也不行!”
这一句,是我说的。
我知道周恒念着佟小玉,自不想做出出格的举动来。而且,他也不敢。在窑子里过夜,佟小玉性情本就略有泼辣,若是被她知晓了,那还得了?
而我……
虽说以前师父常常背着我出去,我也知道他就是来窑子寻乐。但是,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师父一样,具体什么原因我也弄不清楚,反正总觉得我就不应该来这种地方。也许,是当年师父的那一顿打,让我现在还感到后怕。
谁知道,两把刀居然提出了这种提议。
“刀哥,你知道我俩从哪里来。若是被咱东家知道了,那可就不知道会有何后果了,佟老爷子凶得很你也知道,而且咱上头,还是一个姑娘家。”
“兄弟你这就想多了。”
两把刀反驳我道,“身为男人来这种地方又有何错?人说的温柔乡,身为英雄哪个不想偶尔温柔一番。佟老爷子若是因为这个责怪你们,那可就不人性了。”
“可是……”
“别可是了,今儿我当哥哥的就替你们做了主,好好消遣一回。”
“……”
我和周恒最后对视了一眼,相继无语。
此时两把刀酒兴正起,恐怕我们说的话他都不会听入耳里了。
很快,门外就迅速进来了几个姑娘,在秦楼这种地方,姿色也不会差,一个个长得颇为水灵,想来正是这江南水乡养育出来的姑娘。我一眼见得他们,瞧上去也并不俗媚,反而举止优雅,才艺多端,不似我想的那样。
这让我想起一个人。
……宁仙儿。
待得我回过神来,姑娘们已经跳完了一支妙舞,分别坐到了我们屋中三个人的身旁。我眼前的姑娘倒上一杯酒,似乎要与我共饮一杯。
“呼!”
我舒了口气,抬起酒,一饮而尽。
……
夜深。
我们那席酒吃完,按照规矩,分别安排了一个房间。
我有一些微微的醺醉,在身旁姑娘把我扶入了房间后,我便一把将腰间的剑扔到案上,独自靠在了床头。此时,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子,你可是累了,奴家帮你按按肩膀可好?”
这时,我听到弱弱的声音,耳中有些软绵绵的。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
只见她双手合在腹前,有些规矩地站着,柳叶眉、瓜子脸,生得一副楚楚怜人的模样。她想要抬起头来看我,却又有些害怕,只能低着头,细声细气地问我。我知道,是因为她觉得我没有那么好伺候,并且,她也看到了我的剑。
或许还因为,我是两把刀的客人。
见得我没有回答,她又稍稍昂起头来,继续问我:
“或者,公子想要听些小曲儿?”
“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叫月儿。”
听到我开口问她,她依旧用软绵绵的声音回答了我。
于是我又问她:
“这不是你本来的名字吧?”
“?”
听得这一句,她忽然抬起了头来,让我彻底看清了她的脸。不过短短片刻她又把头低了下去,也许因为不敢忤逆我,竟把身世全盘说了出来。
“奴家本名叫江思燕,太湖渔家的女儿。爹爹以前好赌,输光的家产,便只能把我送到这里来抵债。公子莫要生气,这里的姐姐们,都是改过名字的。”
“我不生气。”
我说道。
想来到这里伺候人的姑娘,每一个背后都有着凄惨的身世,不然,谁又会愿意如此。我看这江思燕生性柔弱,必然受过不少嫖客们的为难,此时见她无比的小心翼翼,就好像怕哪里惹我不开心一般。如此,却让我有些不忍。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对他说:
“谢谢你方才陪我喝酒,你且回去吧,我不需要人伺候。”
“公子……”
说完,眼前的江思燕竟是隐隐哭了起来。
她问是不是我不喜欢她、或是她哪里让我不高兴了,若是我就这么把她赶出屋去,她肯定要被责罚的,别的不说,她这个月的月钱,就别想拿到了。
“……”
一幕梨花带雨,更让我心乱如麻。
“那你就待在屋里吧。”
终于,我对她说了这一句,然后卧在床上侧过了身去。
然而虽有醺醉,我却如何也无法入眠。我感觉得到,江思燕在原地待立了许久,然后脚步轻轻地,走到了我的床边。她似乎想要做她该做的事情,可是似乎又察觉得到我并没有睡着,最后只坐在床边,不知想些什么。
窗外有月光照进来,一片皎白。
我和她就保持着这么一个奇妙的距离,静静的。
我知道嫖客进窑子该做什么事情,而且此时我的身份就是嫖客。可我觉得,假如那样便成了一种欺凌,我不喜欢做欺凌别人的事情。
不是因为她的原因,而是因为我。
……
“你如果累了,便躺下休息,我不会碰你。”
不知过了多久,一句轻唤从我口里发出,如此的清醒。
随后,江思燕似有怔神,迟滞了半晌方才回答我:
“公子歇息吧,我不累。”
我能听出,她这句话里,有些别的意味。顿时,我忽然有些后悔,却是因为我刚才的这句话,似乎伤到了她本就卑微的自尊。她是娼女,在一些人的眼里或许也就是肮脏不堪的,尽管我说这句话的本意,并非如此。
于是我说:
“我有一个朋友,也曾在这里待过,所以我并未低看你。”
“谢谢公子,我不累。”
江思燕继续回答了一句,但这回,语气明显正常了许多。
“你若不休息,明日状态不好,岂不是又要被扣月钱?”
我问她。
然后她没有说话,结果我也不知为何,一下便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到了我的一侧。我和她一起平躺在床上,当然,我的手臂被她压住,抽不回来了。
依然静静的,我听到她的呼吸声。
还有淡淡的温暖。
我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在颠簸的车中,我就是这么靠着娘亲入睡,那时传来的温暖,就与此时是一模一样的。随后的许多年里,我都再也没有感受过这种温暖了,有的,只是师父身上浓浓的酒气,或是守田身上的汗味。
我仿佛回忆起了许多。
于是就这样,在一个初识的姑娘身旁,我渐渐进入了睡眠。
……
夜更深。
我是被一声诡异的震响惊醒过来的。
一醒来,我迅速拔出了放在案前的剑,同时听到整个秦楼之中传来的阵阵骚动。就在我们这间的隔壁,一声剧烈的撞响,彻底打破了夜的沉寂。
江思燕也迅速醒来,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我只感觉到了,杀气!
“嘭!”
终于,最后一声碰撞在耳边响起,我们眼前的那一面墙壁,竟是生生被撞破而开,土木横飞,一个人的身体直接飞了进来,然后倒地不起。
他的脖颈间,现出一条血痕。
而这个人,竟是那天晚上我与周恒见过的老乞丐!
“啊!”
江思燕因为恐惧顿时紧紧地抱住了我,同时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无比尖锐地传入我的耳中。秦楼四周,数盏灯火夜里连连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