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曾经叫建业、金陵、集庆路,现在叫应天府。
昔年太祖皇帝建立大明国,这里就成了京都,一般都叫京城。这座作为六朝古都的城市,如今,更是天下间最繁华和富饶的地方。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当然,对于跑江湖的我们来说,这里或许也就仅仅只是一个地名。我们不会在这里久留,因为之前才说过,跑江湖就是跑路,通缉令还在一天,我们待在这里就更危险一天。这里的管制,必然比其他任何一个地方都要严。
寻常百姓来到京城,都会憧憬着能够一睹当今圣上的龙颜,而我们,只想着最多游览几天表示我们来过京城后,就赶紧离开这里。
……而且,当今圣上北巡,现在应该还在北京。
“北京在哪儿?”
“北京当然在北方。不过我也没去过,师父只说很远。”
面对守田如此幼稚的问题,我也只能幼稚地回答了他。此时此刻,我们仨一起漫无目的地走在京城的街头,考虑着下一步的打算。
我原本是想去杭州,但细细想来杭州与京城甚至与江南的每一个地方,都没多大的区别,再加上赵信说的西湖论剑会要明年正月才举行,现在去了,也还太早。于是周恒和守田说,索性我们在京城待到年底,再去杭州也不迟。
……他们倒是知道了,京城离杭州并不远。
本来我们是跑路,将杭州作为暂时的一个目的地,可是听赵信说了西湖论剑会后,我们居然忘记了初衷,以为自己是来参加那江湖盛会的。
不过,这也比时刻铭记着跑路的处境要好。
至少,少了一些担惊受怕。
我跟他们说,西湖论剑会是多年来的一个江湖传统。起初是铸剑山庄成立之际,为了打响名号而在洪武八年举行的一场比武大会,最终得胜者就能获得铸剑山庄出产的名剑一把。当然,比起这把名剑,比武大会上人多钱多,他铸剑山庄在如此盛会中卖出去的剑,恐怕十倍百倍的本钱也赚回来了。
……忘了说,开创铸剑山庄的那老爷子原本就是经商的。
于是,也许因为这么厚的利润,老爷子决定将这比武大会十年举行一次,每次送出去一把名剑,将天下不管武林豪杰还是泛泛之辈,全都号召到西湖边上,比武也好卖剑也好,反正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西湖论剑会”。
十年一度,如今已举行了四届。
而铸剑山庄也因为这卖剑的生意,成了江南首富。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也是江湖中难得的一次集会,所以江湖人都以参加了西湖论剑会为荣,而论剑胜出取走名剑的,更是江湖中人崇拜的对象。
故此,听说了论剑会,周恒和守田自然无比向往。
“咱们去了,也就看看热闹而已。”
我泼了他们的冷水,但显然也浇不灭他们心中的激情。我们在街上走着,眼看夜幕将至,便盘算着找一处客栈住下来。
忽而,守田有了一些不对劲。
他问我们,说有没有感觉有人在跟着我们?
周恒往后看了一眼,说我们第一次来京城,谁会认识我们?而且就算是官差捕快又或者地痞流氓,直接找我们麻烦便可,哪里还用得着跟踪?
我说,我们往那边巷子走。
……
天黑得很快。
我说的那条巷子中,最后两个树下下棋的老汉也收拾东西走了,一片空旷的月色下,只有我们仨还在谨慎地缓缓行着。
守田包袱中的违禁品,已经被他取了出来。
“果然有人。”
我说。因为这巷子的空旷,身后远远的一道人影,已经落入了我的眼中。
而周恒说等等。
他转过身去,朝着那道模糊的人影大呼了一声:
“你跟着我们干嘛?!”
“……”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但我和守田分明看到,那人似乎因为被发现而索性不再跟踪,反而快步朝着我们走来。这时,我看见守田的右手已经放到了剑柄上,随时都能把他的兰君子抽出来。最后,依然是我制止了他。
来的人,是个姑娘。
……姑娘?!
我们仨同时一疑,只看着那姑娘快步走到我们面前,越来越清晰。却是长得娇俏的一个富家小姐,腰间配着一把剑,昭示她可能是个江湖人。
她一过来就问我们: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这该我们问你才对吧?
她:你们不知道我是谁?
我们:鬼知道你是谁!
说完,她的面色也是一疑,有些不相信的模样。不过,看上去她对我们也没有过多的敌意,而且一个姑娘家,我们仨更不用惧怕。所以我示意守田将他的剑收了回去,三个人一同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姑娘。
最后,是周恒有意整了整装容,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问:
“姑娘,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且问你们,你们跟那个赵信是什么关系?”
“赵镖头?”
“对。是不是他把你们派来京城找我的?我告诉你们,休想!”
“姑娘,你误会了。我们跟赵镖头是朋友,一起来了京城,他就请我们吃了顿酒。你说的这些我们完全不知情啊,我们若是找你,又怎么会被你跟踪?”
周恒耐心地给那姑娘解释道。
看他的模样,好像对眼前的姑娘完全放下了戒心,更是有想要帮这姑娘的架势。早先我还困惑为什么他上前一步之前要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还有理一理他那件自称的蚕丝外套,但等我看到那姑娘的脸后,顿时明白了缘由。
这时,守田在我耳边悄悄说:习惯就好。
我:习惯?
守田:我们新安县里,除了他看不上或者惹不起的姑娘,全都被他撩过。早些时候还看上了我妹子,我就是和他打了一架才认识的。
我:撩?
守田:撩骚的撩。
我:……
……
跟踪我们的这个姑娘,名叫佟小玉。
她之所以知道赵信并且直呼赵信的姓名,是因为她的身份就是龙门镖局的大小姐,是赵信东家唯一的女儿。这些都是周恒套来的信息。
这时,我就想起了师父曾经跟我闲聊过的事。
他说去年过年的时候,龙门镖局在西安比武招亲,给没有儿子的东家老爷招个入赘女婿,也就是这佟小玉的相公。结果比完了武,胜出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辽东汉子,于是佟小玉当然不愿意,生性娇蛮的她,直接将人扫地出门。
这事,至今还被江湖传为笑谈。
而据佟小玉说,就是因为她爹要面子而打骂了她,她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跑来了江南。她看到赵信出现在了京城,以为赵信是她爹派来找她的,而跟赵信一起喝酒吃饭的我们,就被她认定成了他爹的“帮凶”。
“赵镖头刚在洪泽湖出生入死了一回,才没工夫理会你这档子事呢。”
守田随口说了一句,然后埋头吃饭。
此时的我们,连同那佟小玉,在一家酒楼之内叫了一桌大餐,几个年轻人就这么聊了开来。当然,话最多的,还是只有一个周恒。
守田这一句略带贬义的话,并没有让佟小玉生气。
我能看出,这个姑娘还是挺随和的。不然,也不会跟我们一起来吃饭了。
她听了我们说完洪泽湖的遭遇,一下就对我们仨产生了兴趣。她无比好奇地问我们,说如今江湖中流传的那三个少年义士,就是我们?
“那是自然!”
这一句,是周恒自豪满满地回答的。
“吹牛的吧?”
“不信你问赵镖头去,看我有没有吹牛?”
“得了。”
我白了周恒一眼,让他低调一些。别的不说,周恒的描述中就多有吹嘘的成分,如果当时不是我先砍断那水贼的剑吓住了他们,他又怎么能一剑把人给放倒在地?更何况,我们此时还是逃犯,做什么事,都不能太过宣扬。
……真是跟守田说的一样了,见得姑娘就忘了自己姓什么。
我看了佟小玉一眼,看她年纪比我们还小,只得叮嘱一句:
“你一个人来京城,你爹肯定担心坏了。我看你还是赶紧收拾东西回家吧,这江湖险恶,你一个人女儿家的,也不怕被人拐了去。”
“谁敢拐我?你这话我就不爱听,说得好像你比我大多少一样。再说,我一回家我爹肯定逼我嫁给那个家伙,你们知道吗,那人快四十多岁了,比我大了两倍还多,这哪是招女婿哟?换成是你,你愿意啊?”
“那你想怎么办?”
“我在京城跟人说好了,明儿我就合计开个铺子。我爹能做的事情,换我一样能做,等我挣到了钱,就立马回家跟他脱离关系!”
“哼,你还知道现在不能离开了你爹。”
我笑了一句,心中却不由有些苦涩。
不过听完佟小玉的打算,周恒却忽然眼睛一亮。他跟我和守田说,我们也可以在京城开个铺子,龙门镖局、铸剑山庄,这些如今声名赫赫的名门望族,当初不也是一步一步做上来的么?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我看了守田一眼,我们俩都没有立即回答。
如今,我们手里钱有一些,我们数过周恒的钱袋里有五十多两的银子,当然,怎么来的我和守田都不知道;而时间,不管做不做得成,都不会耽误明年我们去杭州参加论剑会的打算。可是,有没有想过……
“你是说着玩呢还是说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