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镖头说我们是小虾米。
所谓虾米,就是井底之蛙都不如。
人家至少还能有口井可以观天,而我们,还只会玩泥巴。对于这个江湖,不止什么都不懂,还什么都不知道。
在我们逃亡的途中,恶名昭著的江洋大盗、人称“长江黑鲨鱼”、朝廷通缉多年都无果而终的一个水贼,在洛阳落了网,被六扇门的慕容轩缉捕归案。这件事,已经传遍了整个江湖,而我们,才刚刚从赵镖头的口里得知。
而且,尽管我们捡了那黑鲨鱼的兵器还据为了己有,此时也是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号。不过幸好,他已经被问了斩,找不了我们的麻烦了。
似乎江湖人都喜欢拥有一个绰号。
正比如这长江黑鲨鱼。然而绰号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又比如你屁颠屁颠去给人说你叫黄河大鳄鱼,我想,人家睬都不会睬你。
这应该是一种荣誉。
……尽管,有荣誉未必是一件好事。
“这黑鲨鱼其实本事也不大,据我龙门镖局所知,他犯下的案子比起有些人来,可是小得多了。坏就坏在名声太响,树大招风,才这么栽了。”
赵信跟我们说着。
江湖人,都爱说故事。
他说坊间传言,那二十万两赈灾官银的确是黑鲨鱼劫的,但传言是传言,自不可信。盖因黑鲨鱼虽然名气大,但一直独来独往,并没有十二连环坞那样庞大的组织,如此,凭他一人,又怎么能无声无息地劫走运官银的大船?
更何况,抢劫简单,可抢完了劫,就没有那么容易善后了。
赵信怀疑,长江黑鲨鱼,只是一头替罪羊。
“真正敢劫朝廷官银的,天下间非十二连环坞莫属。而这洪泽湖正处淮河水系,莫非,那二十万两官银,就藏在了洪泽湖中?”
赵信说着,却有些忧心忡忡。
而这时我也想起了什么,告诉赵信说,我们从水寨逃出来的时候,的确瞧见寨中停着不少大船。本以为是那些水贼所有,可如今细细想来,水贼干的勾当,他们的船只当然要改造得有利于战斗,可那些,分明只是货船。
而且,十分像是官家的船。
“那就没错了。六扇门的手段,当然能很快查出黑鲨鱼绝非主犯,这也解释了,那慕容轩为什么会到这洪泽湖岸来,还杀了人。”
“那我们怎么办?”周恒问。
“他们劫我镖局的那些兵器,定也是为应对朝廷的围剿而做准备。只是六扇门来了倒也还好,可若是事情闹到上头去,传到了北京,那我龙门镖局恐怕也要被牵连进来了……不行,我得赶紧过去,想办法把货弄出来再说。”
“你一个人去么?”
我问。这时赵信已经打算找船进湖了。
“怎么,你们几个小虾米,还想掺和进来?”
“……”
我们仨相互对视了一眼,似乎,一同做出了什么决定。
……
我原本并没有打算想行侠仗义。
朝廷赈灾用的二十万两官银,虽然可能关系数万百姓的生死,但与我并没有什么紧要的联系,而且这已经不是我的职业范围,我更没有那样的能力;至于龙门镖局被劫的镖,说白了,其实我也是由它引起的事件中的受害者而已。
我完全可以跑,再也不要回来。
可当初独眼龙那样威胁守田,守田咬着牙说他必须要把这个后患给解决;而周恒念着船上那位大侠的惨死,也红着眼说他要给曾经的兄弟报仇。
这时,他们都像一个真正的江湖人了。
反倒是我没有那么的爽快。
我思前想后,终于找来了一个理由,那就是我受了九尺之托,必须得回去给他一个交代。于是,我们仨又怀着各自的理由,再度踏上了洪泽湖。
而师父曾说,行江湖事,是不需要理由的。
我们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其实,也不过是我们自己想要回洪泽湖,仅此而已。一切,只因为年少无知时,踏上江湖的那一刻,那心中无比的期冀、与满腔的豪情。这么一件江湖大事,怎么能少了我们?
当然,“我们”,也包括了赵镖头。
如果没有他,我们是绝计不敢再回那个地方的。
晨光明媚。
赵信从湖岸的某个船家借了一艘小船,我们就这么划着桨,顺着记忆中的路线,缓缓地向着湖中水寨而去。烟波浩渺,波光粼粼,如果不是时候不宜,我想,在这种时候泛舟游湖,却也是一番别样的趣味。
赵镖头似乎就是如此。
他负手立在船头,竟是招呼我们把船径直向着水寨划去。
我问他,我说赵镖头,我们就这样明目张胆地过去吗?而他回答说,他是来讨回他龙门镖局“丢失”的东西,自然不能偷偷摸摸。最后,他还让我们仨小心一些,待会儿若是打了起来,他可没工夫管我们。
“要寻到水寨没有你们引路怕也不容易,我是想到如此才同意带你们来。不过,你们三只虾米的勇气,倒也让我有些佩服,可莫要在这里栽了。”
赵信嘱咐说。
从他的话中,我却觉得,如果真的出了事,他未必不会管我们。
这时,周恒问:
“赵镖头,那些水贼可是杀人不眨眼,而且他们人又多,你可不怕么?”
“我们走镖这个行当,你以为是带点人带点兵器就能平安上路了么?黑白两道、三教九流,什么人不都得攀上几分交情,这叫借道。假如随便遇上什么贼人就怕了,那还做什么镖师?好好学着吧你们!”
“哦。”
我们一同应了一声。
只看着赵镖头昂首而立的背影,似乎有些高大的错觉。
很快,我们再一次来到了洪泽湖水寨的大门口,远远瞧见我们,那水贼们迅速组织起了防御,岗哨箭塔上一支支锋利的箭搭弓而上,紧紧地对着我们。
赵信让我们停了下来。
同时也有立着黑色旗帜的大船从寨中驶了出来,在我们前方。
我看见之前的独眼龙也立在高高的船头,俯视着我们,很明显也发现了我们三个人。此时的他,看上去有些虚弱和疲惫,被守田砍的那边膀子用白布包了起来挂在肩头,隐约还能看见有血浸出,染上了几分红色。
我们仨似乎都退了一步。
是赵信先出的声,他迈出一步,不卑不亢地仰视着独眼龙。我知道,这是先礼后兵,用他们道上的话来说,叫拜山门。
“龙门镖局赵信,特来拜访。”
赵信一声高呼,很明显一眼就认出了独眼龙。
他低声对我们说,这独眼龙名叫何磊,是十二连环坞的某个分寨主。早前听说淮河有变,那条道上的刘瞎子被人砍死在家,如今看来,十二连环坞的势力范围,果然从太湖水系扩张到了淮河,这江南,怕都在其控制之中了。
也难怪,他们有胆子敢打朝廷的主意。
“我知道,龙门镖局的总镖头嘛,早就听过你的大名了。”
叫何磊的独眼龙回了一句,但话中分明多出的是蔑视之意。他肯定知道此番赵信来的目的,但却依然只是那欠揍的笑容,放言说道:
“我大哥说了,我十二连环坞正好需要一批兵器,龙门镖局雪中送炭,大哥记得这个人情,来日必会派人往汉中送去酬劳,你们莫要担心。”
“明知我龙门镖局乃是代人之劳,你们这样可是不妥?”
“不妥么?”
“不妥!”
“哈哈哈!”
说完,独眼龙放声笑了起来,分明将目光放到了我们仨的身上,一股戾色闪现而出。他说,确实有点不妥,但十二连环坞到手的东西,从来没有还回去过。
赵信问:那你想如何?
独眼龙回答:也不是没有办法,交出那仨小子,此事我替你办。
闻言,我和周恒和守田都是同时面色一沉。
我们都曾钦佩这个龙门镖局的赵镖头,但显然不可能排除他用我们交换被劫货物的可能,毕竟,那样,可以省去太多的事。此时周恒握着桨,脸色无比的难看,显得有些无助;而守田,更是已经握起了手中的兰君子。
我一手拉住了守田,说看赵镖头如何决定。
“哼。”
赵信冷笑了一声。
比起我们,他显然更清楚这江湖的险恶,即使把我们交出去,他也未必得到独眼龙的承诺。更何况,他一个有名有姓的江湖人,更重要的是颜面。
……之前我们给他一个闷棍,他都未曾还手。
“那便不好商量了。”
终于,赵信回了独眼龙这一句,便叫我们调转船头。我知道,协商不成,那接下来,恐怕便是龙门镖局与十二连环坞的血战了。
然而独眼龙也是面色一怒:
“你们还能走得掉……”
“那你是想挑战龙门镖局吗?!”
顷刻间,独眼龙这句话才出口,一向心平气和的赵镖头,猛然回过身去,手中剑兵直指独眼龙,口中发出这么一句高亢的叱问。这突然间的转变,甚至让旁边的我们仨都不由被惊了住,被赵镖头的这股气势所深深震颤。
一时间,竟是鸦雀无声。
只有风声拂起,湖中股股暗流隐隐涌动不止。
此时的独眼龙,也是沉着脸,咬着牙,然而话还没接下去,突然高处某个哨岗上,一个水贼的惊呼声,瞬间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