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一年。
四月底,发生在洪泽湖的一件大事,传遍了江湖。
其言:十二连环坞势力大张,曾威逼利诱于长江黑鲨鱼,合谋劫走了朝廷赈灾的二十万两官银,其后又黑吃黑重创黑鲨鱼,使之落入了六扇门之手。而正当十二连环坞窃喜之时,六扇门,早已全然盯上了这个危害一方的组织。
据说六扇门总捕头赵渊,于太湖大破十二连环坞,重重打击了江南水贼的猖獗势头;而与此同时,那二十万两官银,也在洪泽湖被收归了国库。
当然,比起太湖,江湖人关注多一些则是洪泽湖。
因为,这里发生的,才是江湖事。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六扇门这次围剿洪泽湖水贼,集结了不少的江湖义士,这在以往是未曾发生过的。而这一次大获全胜,更让江湖人对这个神秘的朝廷组织六扇门多了几分了解。也因为参与的江湖人众多,所以对于这里发生的故事,传言也远比太湖上详细得多,更容易让人口口相传。
江湖流传,此次洪泽湖剿匪,最终干掉了匪首的,不是六扇门,也不是哪门哪派,而是三个不知姓名的少年。那场爆炸,被传为一次壮举。
此言一出,江湖轰动。
有人对传言嗤之以鼻,而也有人信以为真。
当然,真相如何,恐怕也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清楚了。
……
“外面真这么说?”
此时的我,坐在去往京城的船上,听着赵镖头对我们说眼下的江湖事。
那一次事件,我们仨也都各自受了一些伤,不过这几日的休养下来,也好得差不多了。等到了京城,又能开始我们闯荡江湖的下一步。
“有人信,也有人不信,但你们在江湖只能算是小小地露了次脸,也还没人知道你们是谁。所以也莫得意,想混出头,你们日子还长呢。”
赵信回答说,一声轻笑,莫名打量着我们。
可能连他也没有料到,我们当时跳下船后,居然没有往回跑,而是继续跑到了岛上,还误打误撞碰见了逃跑的独眼龙,用一船炸药,让残余的水贼和那二十万两官银一同覆入了大湖。这,可不是谁都能干出的事儿。
过了一会儿,他又笑了一笑。
却说这整个江湖流传中,他龙门镖局被劫镖的事,倒是被人给忽略了。
当然,被忽略了也是好事儿,不然若被六扇门看到那些违禁品,后面就不好处理了。否则,我们也不能借着这艘船,继续我们的航行。
此时船由洪泽湖转入高邮,即将过长江,很快便到京城了。
“到了京城,你们如何打算?”
赵信问我们。我知道,那批镖到了京城后,铸剑山庄会有人来接应,所以赵镖头也就得回汉中复命,我们不得不在京城分别了。
我说我们会去杭州。
而赵信说要不要他与铸剑山庄的人知会一声,让他们将我们仨顺路带去杭州。反正铸剑山庄就在西湖边上,以他的名义,人家也不会好意思拒绝。
“不用了。”
我们谢绝了赵镖头的好意。
周恒说,我们既然出来闯荡江湖,那还是自己去闯的好。不过我和守田都知道,他说这句话的原因,是因为他此时腰包里有钱了。试想,假如是在几天前,我们身无分文,还巴不得有人免费送我们去杭州呢。
“也好。”
赵信回答了一句,看着我们,又笑了一下。
我能看出,这个陕西的汉子,似乎对我们仨非常的欣赏。当然,我们也十分地钦佩这个赵镖头,也许,这就是江湖人说的惺惺相惜。
这一天的阳光,也是那么明媚。
我们晒着太阳,有说有笑,憧憬着明天会发生的事情。
忽然,却是赵信率先眉头一皱。我们猛然回过身去,发现身后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正是,那个六扇门的捕快,慕容轩。
他,是怎么上船的?!
一瞬间,我想到了江湖流传的轻功。但师父说轻功是不存在的,只是说书先生臆想出来博人一笑的东西,可是,这慕容轩出现得也太诡异了。
我看了慕容轩一眼,却似乎明白了什么。
最终认定,他诡异的出现,是因为他走路没有声音。
“赵镖头,别来无恙。”
慕容轩的第一句话,是与赵信的客套。赵信作为龙门镖局总镖头,想必慕容轩定是认识的,只是,说这客套话的时候,他却也转眼注视着我们仨。
他说,这次六扇门剿匪,托了江湖义士的帮忙,而赵信虽是不请自来,但他六扇门也自要来酬谢一番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依然还是看着我们,显然,如果这么算的话,那我们三个初入江湖的小虾米,也能算是义士。
……闯荡江湖做的第一件事,居然就让我们成了江湖义士。
“请坐。”
赵信面容平静,只对慕容轩淡淡地招呼这一句。
随后,慕容轩将那手中许是朝廷赏赐的银两放在桌上,却也没有应声入座,而是看着我们仨。顿时,我心中一凝,只听他继续说道:
“这朝廷赏银本也有你们的一份,不过你们把船弄沉了,导致二十万两官银坠入大湖,至今未曾尽数打捞上来。功过相抵,没你们的事了。”
“不用,不用……”
周恒连忙应道,我和守田也是不住讪笑,害怕暴露一点什么。即使朝廷真的赏赐了,我们也哪里敢接。可别忘了,我们此时是什么身份。
看着我们的笑容,慕容轩嘴角一扬。
却根本看不出任何一点笑意。
他说:“我认得你们。”
“是。在洛阳您抓贼的时候,我们遇到过您。”
“不是。是在洛阳府的通缉令上。”
“……”
一瞬间,我们仨脸上的笑容止去,变得有些阴沉。而赵信这时也看着我们,倒也没有别的神色,只是看上去有些好奇,好奇我们犯了什么事儿。
整个气氛,有些凝滞。
“嘿!”
终于,慕容轩笑了一声,但这声笑在我听来,却感觉有些凉意。他说没有上头的指令,他不会多管闲事,就算把我们抓了回去,又要转送刑部、又要通知洛阳府,搞这一大圈下来,他六扇门还嫌麻烦呢。
“不过你们将来犯了案由我来接手,我可不会留情。”
慕容轩又说了这一句,同时还别有意味地看了赵信一眼。
随后,他终是应赵信的邀请坐了下来。我们在甲板上置起的这张案上,因为突然间多了一个人,总觉得气氛已然变得大不如前。
他与赵信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而我端着一杯茶,迟迟没有入口。
我还是没有习惯。
不过守田似乎并未在意这些,他悄悄地看着慕容轩,眼中依然是那股崇拜的神色。过了许久,似乎因为僵硬的气氛淡去,他才向慕容轩问道:
“我想问一问,您是怎么登上我们的船的?”
“昨日你们停靠补给,我就上来了。”
慕容轩只这样答道。
我们心中猛然一惊,这慕容轩,居然在这艘船上潜伏了一整天么?那该是怎样的隐忍的耐性?这样的人,简直太过可怕!只看他饶有意味地看着赵信,显然这艘船上运的什么东西,他早已一清二楚,搞不好,早就查清了每个人的底细。
“嘿嘿!”
紧接着,他又是皮笑肉不笑地扬了扬嘴角,变回一副慵懒的姿态:
“我正好也去京城,那就搭个顺路,赵镖头没意见吧?”
“……”
……
翌日。
我们的船在京城外的码头停靠,慕容轩很快就消失了踪影,不知道急匆匆去了什么地方,当然,也没有人会在意。
一些衣着华贵的人直接将整艘船接手,继续向着南边开去,想必,就是铸剑山庄的人了。到这里,赵镖头的任务也算完成,托他的福,将本来不敢随意进城的我们仨带入了京城,还在一间豪华的酒楼之中请我们吃饭。
我知道,这是辞行酒。
“江湖人,哪有不喝酒的,来!”
赵信大笑着,看着我们将杯中的酒饮尽,一副无比畅快的模样。他没有问我们之前是犯了什么事儿,甚至,谁能知道几天前他还吃了我们的一个闷棍。
……脑袋上的淤青才刚刚褪去呢。
江湖人的情感,似乎就是这么难以言喻。
“我师父知道,肯定要骂我了。”
我喝完了酒,悠悠自语这一句。我一直觉得酒并不是那么好喝,然而此时这般境况,却忽然觉得酒是什么味儿,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了。江湖人总说话在酒中、情在酒中,尽管很多时候都是客套话,是因为无话无情才这么说。
可是,有时候,却也真的有些道理。
周恒和守田喝完了酒都笑我,显然,他们没有一个十分严格的师父。
而这时我想起了要紧事,将师父的情况告诉了赵镖头,托他以后行走江湖,若有条件,便帮我打听打听师父的行踪,能找到师父,那就更好不过。
他爽快地应了下来。
“对了,赵镖头,那九尺的下落,你可知道?”
“洪泽湖上我倒是瞧见了他,不过,不管有事没事,他应该都会去汉中的。”
“去汉中?”
“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
赵信说完这句话,也真正与我们辞行了。我们从酒楼出来,看着赵信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人群之中,各自的心里,都有几分失落之感。
但我知道,江湖,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