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想那个道士是不是师父。
师父会医术,而且常年浪迹江湖,哪里有事情哪里就有他。以我对师父的了解,他虽然表面疯疯癫癫,并且有点见钱眼开,但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也的确有可能广施善心的。师父这个很奇怪的性格,我至今也没有弄懂。
所以,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他。
不过,我还没有问出来,九尺就忽然指着路的另一边对我说:诶,你看,那边走过来的就是那个道士,听说,是武当派的人。
……武当派?
我心中一怔,觉得有一半的可能不会是师父了。
只因为师父从来都不会跟人说他是武当山出来的,除了我。但我觉得,他应该就是向我吹牛的,不然别人听到随便考证考证,恐怕就能当面拆穿了他。我顺着九尺的三个手指看去,很快,就断定了那个道士不是师父。
是个年轻人。
九尺打了招呼,随即年轻道士就走了过来。
这个武当山的年轻道士,姓燕,道号不清楚,我只听九尺叫他燕少侠。据说是武当派很有名的一个弟子,多年来行侠仗义,许多人都知道他。
行了见面礼,我第一句话是问他师父的行踪。
我:请问燕少侠,你有没有听过你们武当山有个姓张的老道?
燕少侠:这个……我师门中俗姓为张的前辈不少,倒是不清楚你说的是哪一位了。不知小兄弟所问之人与小兄弟是何关系?
我:家师。
燕少侠:哦?那搞不好咱们还是同门了?
我有些惭愧:不敢当。
燕少侠根据我的描述,想了片刻,只说在武当山上并没有这样一个前辈,与师父有些相像的,却也并不姓张。他说,可能师父只是武当山的一个俗门弟子吧,像这种规模的名门正派,可不能把每一个弟子都收进武当山上。
说完,燕少侠明显没有那么热情了。
当然,我并没有在意,因为我也并不打算与武当派攀亲戚。
师父的下落没有打听到,于是我转而问他守田的下落。我想,守田八成就是像刚才的我一样被人盯上了,但我遇上九尺解了围,而他则真的被抢了。
更有可能,被人劫上了山寨。
燕少侠回答我:跟我一起被劫走的人有不少,这可有些难得想了。
九尺:是啊。
燕少侠:你说的那位林兄弟,又有何特征?
我:特征……
燕少侠:等等!
我还没开口,突然燕少侠盯上了我手里的剑。他说他似乎见过这把剑,就在抢了他的那个山寨中,被匪首单独拿了出来当做宝贝,甚至还架在燕少侠的脖子上威胁过他。他猛然一惊,说,难道,他看到的那把剑的主人,就是守田?
“是了。君子剑长得都差不多,那个人就是守田。”
我心一沉,急忙问燕少侠,守田现在怎么样了。
燕少侠说:
“剑的主人我并没有见着。他可能比我被劫得早,不然剑就不会落入贼寇的手里了。我们这些人虽然被关押一起,但我不能知道谁是那林兄弟。”
“你说,他手里有剑,会不会?”
“你是说,被贼寇杀……不太可能,那些贼寇都是流民所聚起来的,有贼胆没贼心,抢点东西还成,真要杀人,我料他们也不太敢。”
“也对,不然就不会关押着你们了。”
“是啊。后来锦衣卫杀上山来,贼寇也没有管我们,死的死跑的跑,锦衣卫破了山寨后,我们一群人就这样逃了出来,也没见着那些贼人。”
“那剑、还有财物呢?”
“全都被卷走了,一样不剩。”
燕少侠摊着空空的两手,无奈地回答了九尺,他还对我说,“不过你放心,我们一群人都没有受伤,跑了出来,应该就没事了。”
听着燕少侠与九尺的一言一语,我却沉默了下来。
倒不是心疼那把被带走的兰君子,而是,守田虽然跑了出来,可是他已身无分文,在这江南莫说人了,就是路都不认识,再加上眼下如此混乱的时节,他又该如何生存下来?他,能找得到回京城的路么?
我叹了口气。
却觉得,这一切,都印证了我当初本不应该的想法。
……
有无数的路,在等着守田。
当然,一切的前提,都是守田得先活下来。
同时,似乎也有无尽的路,在等着我。
燕少侠说,在我来的前两天,杭州闹了民愤,有人借机滋事,蛊惑百姓,朝廷指其意欲谋反,于是锦衣卫出动,抓了不少的人。锦衣卫押着囚犯上京问罪,结果途径无锡被贼寇误以为是商队,这才上演了如此一幕闹剧。
锦衣卫押着犯人,走得慢,此时倒是还没有到无锡县城。
九尺说如果想进城的话,可以等锦衣卫在前方开路,趁机会递上官府文牒,说不得可以进去。这周围有一些不是逃难流民的人,就是在等锦衣卫。
想必,来路分明的人,官府会放进城的。
我说好。
因为,我想赶紧把身边这匹驿马还了去。我已经看到不止十个人对这匹马两眼发红,要是再这么下去,恐怕不等我打盹,他们就直接来抢了。
晌午时分,一队官兵,从南方浩浩荡荡而来。
飞鱼服、绣春刀。
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或者说,从来就没变过。
不过,锦衣卫与寻常官差押解犯人的情形却有些不同。没有囚车、没有随行官差的鞭打喝骂、甚至能看到他们脸上几分礼敬的笑容。我记得,那一年我家对面的那一户,就是被锦衣卫中官最大的指挥使恭恭敬敬地请上马车的。
我知道,这是因为,能让朝廷派锦衣卫出马的人,非富即贵。当年我家门前的那一位,是在兵部任职,富贵且不说,人手里甚至握有兵权。
但结果都一样,没有锦衣卫抓不了的人。
只是,没有人以为,锦衣卫的笑容会是真挚的。
一旦被下入诏狱,那笑容,会让人觉得,原来死,才是一种解脱。
此时,两个身着飞鱼服的官差前边开路,后边跟着十来个武功高强的护卫;而那辆颇为豪华的马车前面,竟是一个从衣着上看感觉官职不低的人亲自赶车。此时他牵着马,时不时朝着马车内瞧去,露出诡异的笑容。
似乎,这是一种践踏。
“也不知,那马车里面究竟坐着什么人。”
九尺在我的耳边说道。我能看出,他对车中之人有些同情。
“最好别问。”
我这么说了一句,跟着燕少侠一起向城门走去。
无锡县开了城门,皇帝直属的锦衣卫就在眼前,他们也不敢不开。于是一些人趁机去向城守请求进城,他们中许多都是过路的商人,来路也没有什么不对,如此请求并不过分。没多久,告示就说带着官府文牒的人,可以进城了。
这条令,针对的当然还是那些流民。
我有文牒,从京城出来时佟小玉托人办的。所以,我也有了进城的资格,和没打算进无锡城的九尺道了别,我就与燕少侠一起进了城门。
再然后,我又与燕少侠道了别。
他来无锡做什么我倒不知道,不过我并不是很喜欢这个人,所以也没问。因为他太过正派了,我总感觉,我一个逃犯,与太正派的人并不是太处得来。
我去驿站还了马,打算找地方借宿。
锦衣卫进城可是一件大事,没多久消息就在城里传了开,当然,有多少真实性就没人知道了。我在客栈里听旁桌的人议论,他们说这回锦衣卫抓的人来头也不小,数次惑民滋事,都是针对朱姓皇家,也难怪锦衣卫出马了。
还有一个人,小声地说了那人的来头,但声儿太小,我没听清。
我也并不感兴趣。
一来,我知道,江湖流言本就是空穴来风;
二来,既然是与皇家有关,那就更不能过问了。这么多年来,我见过了不少因为牵扯到这些事里而无辜落了罪的人,我不想步那个后尘。
草草吃了一顿饭,眼见日暮黄昏,我便打算早些歇息,明日去往守田失事的那个山寨,看看能不能寻得什么线索。然而我正招呼伙计算账,忽然几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股很奇怪的直觉,瞬间袭入了我的心中。
那些人倒也并不古怪。
像是过往的商人,看上去来路十分正经。
只是,就像对锦衣卫的那股来自灵魂的警惕感一样,这莫名其妙的感觉,让我觉得无比的真实。我朝他们注目了几眼,终于发现了缘由。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个戴着斗篷的人,看不出男女,脸也被斗篷上垂下的黑帘牢牢遮住。他身后的那些人,离他有些微妙的距离,像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尊崇,又像是一种对可怕事物的忌惮。
但我察觉不出危险。
他由店小二领着,径直朝着楼上行去。
直到他从我的身旁走过,那无比短暂的一刹那,甚至是让我感到是错觉的短短一瞬间,我似乎看清了她的脸,无比的熟悉,从未自脑海抹去。
“……”
骤然,我一下站立起来。
却只能瞧着那个缓步上楼的背影,有些兴奋、有些希冀,却又有些犹豫、有些踟蹰。我不知道,那究竟是我的错觉,还是真的。
她……
却是宁仙儿?
……还是方雅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