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我和周恒一起走在回去的路上。
我:你怎么看?
周恒:你先说说你的看法。
我:他要我们与他合伙卖粮食,我们拿利润,他拿名声。咱们售价卖得低,那些流民得了他的恩惠,便定然有人会加入他的帮派。这事不太好说,官府不查就没事,咱们几乎是白白赚银子;可若是查起来,咱们就都得蹲大牢。
周恒:你要这么想,如果把粮食分成两份,咱们那份照正常价卖,他的那份随他免费送都行。这样咱不损失,他也更容易收人。
我:能行么?
周恒:官府该没有规定说他不能免费散粮食吧?做善事都不行?
我:这倒没有。
周恒:你看啊,其实他最大的难题在于收购、还有怎么运到京城来。他没有批文,官府一查他就落了罪名。这个,也是他找我们最大的原因。
我:那这样他会同意么?
周恒:那就看他敢不敢自己运私货了,还是粮食这种关乎民生大计的东西。
我:他肯定不敢,可是他也可以找别人啊。
周恒:那你得结合两件事来看。首先,他请我们去,就是想要巴结我们,才会把这个大的利润让出来。不然,他也不会一分钱都不要了。其次,他一直在问并且后面坚信我们就是龙门镖局的人,你忘了龙门镖局是干什么的么?
我:运镖。
周恒:所以呢,即使那些粮食来路真的不对,交给龙门镖局来运,也是最安全的。佟家跟官府有交情,有些事,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我:所以,他非得找我们合作不可?
周恒:不错。当然,我们并不是龙门镖局,所以假如那些粮食来路真的有问题,我们自然也不能接。只是,我相信他是有这个诚意的。
我:我也觉得。他现在想要站稳脚,的确很需要人。
周恒:不过,你有没有看出,在这一场生意中,他一分钱也没有出?
我:你一说,还真是!
周恒:我们出了收购的本钱,虽然卖了粮食拿了利润,但他什么都不出也同样达成了他的目的。所以,这个,就是我们谈判的条件。双方合出本钱,他有人脉,我们有批文,拿到了货自行处理,这样就完全合理了。
我:这样,他拿那些粮食做什么,都与我们没有关系了。
周恒:那么,你也同意了?
我:同意是同意,但咱得有那个本钱。
周恒:这个我去和小玉说。
说完,周恒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抱着双手,走到了我的前面去,似乎对他处理这件事件的方式极其满意,就差哼上小曲了。
“嘿!”
我笑了笑,看着他的背影。
不得不说,处理起这些事情来,尤其是做生意的事情,周恒想得面面俱到,办得也是井井有条。我不得不想,他那天与我说的展望,也许今后的某一天,他真的能够做到。他与守田不同,也许他早就经历过了江湖。
做生意,就是江湖。
我相信了。
……
一切都在周恒的预料之中。
三天后,我们与两把刀达成了协议,就依周恒的计划。
于是在这个明媚的早晨,周恒就带着守田去了苏州,去找两把刀说的那个熟人,并且谈收购的事宜。当然,我没有忘记叮嘱他,一定要弄清楚那些粮食的来路,假如有问题,就必须立马回来,中止与两把刀的合作。
……尽管两把刀相信,但我们可不是真的龙门镖局。
“东家,咱们这么能干,可想过给我们涨涨月钱?”
这时的我,无比安逸地坐在店中,向着柜台那处的佟小玉开玩笑道。
“想要甜头了?”
随即,佟小玉放下手中的账本,对我嬉笑。她不愧出生在江湖门第,生来就是江湖儿女,丝毫不拘小节,与我们三个男的居然也混得如此熟络。
抛开周恒不说,我也是有些喜欢她的脾性的。
“是啊,谁会嫌钱少呢?”我回答她。
“好啊,但我爹说要奖罚并施。那么你说说,前天夜里,你们是去了何处?”
“呃。”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带周恒去了玄武湖,去逛了窑子。我就说呢,怎么一个个回来红光满面的,还害我和守田饿着肚子,苦苦等你们回来。”
“没!这不谈正事去了么?”
“还说没?守田都跟我说了,还说要他帮忙瞒着我,是不?”
“……我就知道是那小子!”
我骂了一句,避开了佟小玉的目光。
其实也能想得明白,我们跟守田说了那天的事,就是一个错误。守田性格本就耿直,再加上周恒跟佟小玉关系不菲,没准将要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守田定是正正经经地想着不能让周恒乱来,才将我们全盘托了出来。
那家伙……
想着,我忽而又昂起了头来,却问佟小玉:
“你和周恒如今到了哪个地步了?”
“什么什么地步?”
“你说呢。你家是大户人家这我们都知道,所以未必会瞧得起周恒,但周恒也绝不是孬种。你就没想过,带他去汉中见见你爹娘?”
“我才不回去!”
“你真不回去?”
“我在京城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已经可以养活我自己了,我还回去做甚?反正他们已经知道我在京城了,他们不管我,我更懒得理他们!”
“谁说的?”
我反问了一句,“你可忘了,你做这生意的本钱,是谁给出的?”
“……”
听完,佟小玉怔了一下,终是不再说话,埋下了头去继续看账本。没错,其实这顺风百货,就是佟家老爹给出的钱,甚至陆本忠的种种照顾,没准都是他爹的委托。也就是说,其实现在的佟小玉,还是在龙门镖局庇护之下的。
我明白。
她更明白。
我摇了摇头,心中感到有些无奈。
然而突然之间,一阵莫名的感觉袭入我的心中。我迅速昂起头来,再一次瞧见了记忆中那抹不去的场面,那些官差,身着飞鱼服,腰配绣春刀。
……却是,锦衣卫。
“怎么了?”
这时,佟小玉也察觉了门口的变化,抬起头问我。
我们的铺子外面,玄武大街上,锦衣卫押着囚犯游街,一步步走过。我站在门口,从围观群众的你一言我一语中得知,城外有人聚众闹事,企图谋反,这才由锦衣卫亲自出面,给那些人拷了枷锁,押入京城大牢之中。
……谋谁的反?
当然知道,谋的是此时在北京的那一位的反。
“小寒,离他们远点。我爹说,锦衣卫咱们谁都招惹不起。”
“嗯。”
迎着佟小玉的叮嘱,我点了点头,却不觉朝着四周观望。那暗中一直盯着我极有可能就是锦衣卫的男人,现在,也在紧紧地观察着我么?
我摇了摇头,朝远去的游街队伍看了最后一眼。
心中,掠过一些苦意。
……
锦衣卫押着人游街,我见过。
非法集会,宣扬反动思想,这样的场面我也见过。
记得早些年,我刚刚跟随师父游历江湖的时候,还时常遇到这样的事情。而这一次,时隔了这么多年,居然又一次在我的眼前发生了。
我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但我知道,他们这么做,根本就得不到什么。
当然,我或许能够猜得到,这一次,是有人借着流民得不到安抚的机会,再一次生出了反动的心思,鼓动流民,聚众闹事。结果,当然就是锦衣卫毫不留情地将一切相关人员抓捕入狱,甚至不相干的,也难逃咎责。
……之前那一次,不就是这样么?
不过,在这样的时节上演这一出,也并不完全是失败的。
傍晚时分,皇宫放出了告示,称两日后放粮赈灾。杭州逃难来的流民,暂时得到了安抚,而杭州的大小官员也领旨赈灾,忙得不亦乐乎。
“这么快?”
看着城门贴着的告示,我忽有一些发愁。
但仔细想想,似乎并没有影响我们接下来的生意。聚集在京城的流民数不胜数,就算朝廷放了粮,也还远远不够的,在他们得到彻底安抚之前,可还有好一段时间。官府只让他们不会饿死,而我们,就让他们中的一部分能够吃饱。
所以,卖粮食,仍然还有搞头的。
“不过,得让周恒他们动作快些了。”
我心中嘟囔了一句,也不再去想,径直朝着玄武湖走去。
佟小玉接到陆府的邀约,过去赴宴去了。而我一个人闲着无聊,便打算出城逛逛,心中念着早间的见闻,就莫名想到秦楼去看看一个人:
宁仙儿。
虽然她直言自己不是方雅彤,可我仍然还有许多的疑问。
尤其,是在那天酒楼中遇到锦衣卫之后。
很明显,那个人是在那时才开始盯上我的,而且,一定是从某个人牵连过来的。可是头一天夜里,除了周恒他们之外,我所遇见的不过也就慕容轩和宁仙儿而已。我后来想想,慕容轩不太可能,那便只有是宁仙儿了。
除非锦衣卫是从我白天招呼的客人身上,连到的我的线。
……但这显然更不可能。
也就是说,那名锦衣卫原本是跟的宁仙儿的线,因为我与宁仙儿有过接触,才开始盯上的我。那么,之前锦衣卫为什么会盯上宁仙儿呢?
如果……
那么,这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