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你不能走了,你走了我老婆怎么办?”
那边又在喊:“医生,你快点过来看看,医生!”
好像全世界都是在找医生。
程默一个头两个大,他看了产妇一眼,突兀地问道:“你们这是第几胎?”
地中海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愣了下后,才答:“第一个。这是我们的头胎。”
程默记得恺箫说过,第一胎没那么快生。
“那应该没那么快,我去那边看看就过来。”
他虽然这样说,但地中海还是不放心,程默走一步,他都喊了三回,那难分难舍的劲儿,不知情的,还以为程医生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后又抛弃人家呢。
开始大家以为那个女人是因为两只脚被变形的车头压住,出不来,可当大伙把丰田汽车的车门卸下来,把她的老公合力抬出来后,才发现她后面的那根钢管,贯穿汽车的座椅,直接扎进她的体内。难怪她一直喊后背疼。也幸好她双腿被压住,动弹不住,不然她要是乱动,自己拔出钢管,这会儿指不定会变成怎样。
所以在情况未明之前,程默的想法就是,保持原状,暂时别动她。那根钢管虽然插在她的体内,至少没有造成大量出血,疼是疼了一点,可也只能忍着。
程默本不想让那个女人知道自己的情况,怕她知道后会丧失活下去的信心,可惜人多嘴杂,那些人又是一惊一乍,议论得太大声,最后还是纸包不住火。
“别太担心,也许钢管只是蹭破了一点皮,要真扎进去,你现在就没办法这样子跟我说话了。但保险一点,我们还是别动它,等救护车来,到了医院,设备齐全就不怕了。”程默尽量安慰她,往好处想。
当时发生车祸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她并不感觉到疼痛,就好像眯了下眼的功夫,整个世界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起初,打哪都疼,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痛楚,现在是痛到没知觉了。
那女的虚弱地说:“……我没关系,但是拜托你,一定要救他……”
程默弯腰,整个身子都探进车内:“怎么可能没关系,你要是死了,他醒来后找不到你,那不是会很伤心?就算是为了他,你也要好好撑下去。”
听到他的话后,站在程默后面,刚才帮忙抬人的几个青年男人,脸上均忍不住露出诡异的表情。……这人不是已经死了吗?他怎么还这样说?
那女的双眼泛红,眼里却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
程默握住她的手,继续打温情牌:“所以再坚持一下,救护车马上就到了,你们一定会没事的。”
他目光真挚,那女的备受感动,泪流,气若游丝地说:“……我会努力坚持下去的……”
地中海一直在叫他,程默没法呆太久,只能把这边的事情交代给别人,并再三叮嘱他们,不能让那个女人睡着了,必须保持意识清醒,这才马不停蹄地又赶过去。
地中海一看到,就如同见到救世祖,脸上表情特别夸张:“医生,你看她疼成这样,是不是要生了?”
程默计算着产妇的阵痛时间,注意到她每次阵痛相隔的时间也越来越短,看样子确实是差不多了。程默拿出手机,手忙脚乱地给恺箫拔了一个电话。
恺箫听完了他这边情况,忍不住叹为观止:“哎呦我去,路边生娃,我干这行几年都没有碰过,你堵个车就能轻松撞到,缘份啊。”
程默听不下去:“能不废话吗?人家产妇还在等着呢,赶紧的,怎么做,快点说。”
恺箫秒变认真脸:“你等我一分钟,我先把衣服穿好,然后开视频,这样会更清楚一些。”
一分钟后,恺箫准时发过来一个视频通话。
程默让地中海拿手机,恺箫在屏幕后方做总指挥,程默就是那个赴前线的战士、恺箫临时的两只手,恺箫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虽说是第一胎,产妇的速度却很快,没过多久,新生儿终于呱呱落地,“哇”的一声哭了。
“来,把手机拿近点让我看看。”恺箫隔着屏幕,指挥地中海。
地中海激动得眉头直颤,手脚直抖,脸上表情别扭,也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
“是个带把的,是个带把的,老婆,你太厉害了!——谢谢你老婆,给我生了个儿子!”地上海抱着老婆的额头,狂吻几下后,这才把手机拿过去。
地中海他们本来就是要去医院生娃,生产时所需要的必需品都带齐了,程默拿着一条毛巾笨拙地替新生儿擦掉他身上的血,动作轻柔,小心翼翼,深怕不小心就弄疼、弄伤了他,然后用大毛巾将这个瘦小的身子抱起来。
看着这张毫不防备的小小脸蛋,程默不自觉地弯起嘴角,似乎一下子就了解当初恺箫为什么要顶着被人笑话的压力,也要选择妇产科的原因。
金眼科银外科,虽然有这么个说法,但其实福利高的还是产科妇科儿科。福利高,固然诱惑,但除此之外,就是希望。特别是现在,在这种生死一瞬间,到处布满血色的重大灾难面前,小生命的到来,仿佛让原本阴霾的天空一下子都亮了。
“哭声这么哄亮,小家伙看起来肺活量很足嘛。”恺箫煞有介事地点评完,对看不见的程默说,“花花,刚才看你还挺适应的,动作也麻溜,像是老天爷赏饭吃的类型,一说就通,怎么样,要不要考虑来我们妇科产?我可以手把手亲自教你,保证不用一年的时间,你就可以出师了。别人可没有这种待遇。”
程默浑身一抖,称呼太美了,他只有打人的冲动。好在地中海夫妻现在完全沉溺在初当人父人母的喜悦之中,完全不知道恺箫那副狗嘴吐出象牙来,程默暗吁了口气的同时,连句“谢谢”都省了,面无表情就把视频掐断。
地中海夫妻对他不胜感激,千谢万谢,差点就想给他跪下。
程默帮其他人包扎伤口,几分钟后,110和120终于排除万难赶过来了。
在警察的疏通下,堵塞的车流慢慢又动了起来,医护人员也动作熟练地把受伤人员或扶或抬地弄进救护车上。还有几辆蹭破一点漆的车主,见现场情况惨烈,也不想赔偿的事,默默开着车子离去。
全程最棘手的还是那个女人,医生们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决定采用最安全最保险的做法——把钢管锯掉一部分,连人带椅先弄回医院,然后立即进行手术。
上救护车前,女人一直在哭,她已经从医生们的口中得知丈夫当场死亡的消息。程默脸色一变,张口就把那些白痴外科医生骂成了孙子。
那个女人本来就是在硬撑,现在这些人还把她唯一活下去的希望给掐灭,这精神支柱一旦没了,那她还怎么坚持?
程默被这些白痴蠢货气得险些心脏病发作。
当着这么多人被骂,跟车过来的外科医生们面子上也挂不住,开始回呛,认为他一个精神科的医生懂什么,术有专攻,伤者什么情况他们心里清楚,不用他来教。然后就把救护车的车门一关,谢绝他这个“外行人”随同。
就这样,等程默到家,已经接近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