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清早,程医生打开房门,就被门口杵着的一道身影吓了一跳。
他见原伊的黑眼圈都跑出来了,于是猜测:“你昨晚不会一直在这里吧?”
原伊这孩子非常诚实:“有回屋,但是睡不着。”
程默莫名其妙:“所以就跑我这儿来罚站了?”
他想不通这两者有什么关联。
原伊憋红着脸解释:“……你手伤了不方便,我怕你半夜起来需要人帮忙,就没敢去睡了。”
程默挑了挑眉,没想到她还挺有心的。
原伊不止有心,她毅然已经把程默当成半个恩人。昨晚医生在帮他把肩关节复位的时候,原伊就站在旁边,全程绷着一张脸,眼眶泛红,眼里的懊恼深得都快要溢出来。复位后,医生用三角巾帮程默的手臂固定住,惯例叮嘱他恢复期需要注意哪些事项,定期回医院复查,程默听得漫不经心,这要不是为了让旁边的老民警听清楚,知道自己伤得有多“严重”,程默甚至连医院都不想来,他自己就能把手接回去。原伊却听得一脸认真,把医生交待的事情一字不漏地记在心里。
“还有你的话,……我想了一个晚上。”
话题跨度太大,程默差点没反应过来。
他视线往下一扫,发现她今天居然没有戴手套。
程默心里小有安慰,这说明她还是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然后有结果了吗?”
原伊很肯定地告诉他:“我手没毛病。”
意料之中的答案。
“看出来了。”程默动了动有些僵硬的左肩,“这不是挺好的吗?身体是父母给的,手长得这么漂亮,就应该多拿出来晒晒,羡慕死那些手长得丑的,馋死那些恋手一党,藏着多浪费。”
好话谁不爱听,原伊听着心里暖洋洋的,很是受用。
程默转身往卫生间走去,准备刷牙洗脸。
原伊就像个小媳妇似的跟在后面。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话问得有些奇怪,程默猛地站住身子,转过身,想要跟她问清楚一点,谁知道原伊走路都不看人的,直接就这样撞进他的怀里。
程默冷不丁向后一仰,退了一步后,这才稳定身子,一只手抱住她。
这是一种本能反应,程默没有多想,原伊那张精致的小脸蛋却“腾”的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热红起来。她急急忙忙往后退开,拉开了两人安全距离,心脏砰砰直跳。
程默感觉有点不可思议,这丫头居然还会害羞?
“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原伊偷偷瞟了他一眼,见程默正在看她,吓得她赶紧又把头垂下去,心跳越来越快。
程默直接忽视掉她这个问题,把话题又重新拉了回去:“你刚才问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原伊嗫嚅着说:“昨晚你说身体有病就找医生,心理有病就找专业,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程默怔了怔:“我是让你去找专家,不是找我。”
原伊很奇怪地看着他:“你不就是精神科的专家吗?”
程默解说:“是,但精神科和心理科是有区别的。”
原伊又开始较真:“可心理科也包括在精神科里面,我昨晚上网查过了。”
昨晚程默回房睡觉后,原伊确实一个人想了很久。
乱七八糟,想了很多,有关于过去的一些事情,也想像了一下未来,大脑有点不受控制。
以前,她从不思考“未来”这个问题,因为未来对于她来说,跟现在没什么两样。她现在所过的日子,往后几十年她也会这样过,直到老死的那一天。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踏出这间屋子,也没有想过未来可能会结婚、生子这些问题,也许这是许多女生从小所憧憬所期待的生活,可是这些生活却不适合她。从她出生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注定和这些正常生活轨道无缘。
一个连至亲都因为忌惮她能窃知别人心声的本事,而厌弃她,不想跟她一块生活的人,原伊不相信还会有谁想要。像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原伊从来都不敢奢望的。因为一旦想了,就容易产生盼头,而希望和失望向来是并存的关系。如果不是因为父母留给她的积蓄快花完了,原伊甚至连把房子出租出去的念头都不曾有过。
在她看来,一个人生活也挺好的,虽然有时候会枯燥烦闷了一点,但这时候有手机和电脑陪着她,其实也不会太难过。这样还可以避免许多问题。
至于,这样活着累不累,原伊同样没有想过。
累吗?
原伊想了想,不觉得,生活挺轻松的,不用上学的时候,早上睡到自然醒,三餐随便应付,不用下厨,一个人生活家务活也不多,无聊时看看书、玩玩游戏打发一下时间,一天很快就过去了,这样的生活估计有不少人向往。至少她网络上的那些小伙伴们,每次见了她,总喜欢把“羡慕嫉妒恨”挂在嘴边,尽干嚎。
唯一的缺点,就是她会经常性好几天都不用开口,久而久之,她就变得开口困难,也不大会跟人家沟通。不过这个情况,在季子林和程默搬进来后,已经改善了许多。
有季子林那个话唠在,就算她不想说话,他也可以拉着她不停说,一个人唱独角戏也不觉得烦。为了让他早点消停,原伊只得被迫答腔。就算只是偶尔几句,但最近她说过话,已经快赶上她一年加起来的说话份量。
还有就是上学这段时间痛苦了一点,不仅要尽量避免跟别人有身体上的接触,还要应付跟别人沟通的事情,这些都是她比较烦恼的地方。
不过还好,再有一年她就大学毕业了,忍过了第一学期,第二学期基本都是以实习为主,到时候她就不用天天到学校报到。接下来,看能不能在网上找到一份工作,薪水方面好说,只要足够维持她的日常开销,以及在家就能做就行了。
这就是她的全部打算,很简单,也很枯燥。
可自从听了程医生的一番高谈阔论后,一种类似于沉寂了许久的疲倦感,突然从心底深处涌出,一点一点渗透着她的全部神经。原伊满脑子想的全是那句话——“那你觉得累吗?”
不累。
她想这样说。
可心底却有把声音在高声呐喊——累啊,怎么可能不累。
一遍又一遍,原伊原本还没什么感觉,可渐渐的,竟沉重地快喘不过气来。
她开始思考程默的那些话,可是想得越多,原伊就越迷茫。她一方面觉得程默纯粹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根本就不能体会自己的痛苦。可是另一方面,原伊又觉得他说得很对,这事跟生死一比起来,确实还真没什么好说。
原伊忍不住有一点点心动,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听从程默的建议,试着去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