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为白马,全身纯白如雪;亦是神骏,当今天下第一。
名为半世,白离之坐骑。
半世意指半个天下,得此马便相当于得了半个天下,而另外半个天下便是属于坐在马上的男子,白离。
白离与半世,就是整个天下。
半世乃为当今天下第一神骏,自是极通人性,非英雄无法近其身,而一旦被它认定为主人,不弃不离,生死相依。
白离端坐于半世背上,白马银甲,目色含雪,雪白披风微微摆动,似是融入到了冰雪之中,又像是将冰雪驭控于手中,当真有些天神下凡的震撼。
凝柔停立雪中,目光呆滞,一则因白离的出现而感到吃惊,二则也是被白离天神下凡的模样所吸引,无法将目光从白离的身上移走。
即使半世往前踏动了几步,凝柔仍然目不转睛。
要是别家姑娘,说不定早就扑了上去。
哒哒…嗖!
先前不过缓慢踏步的半世忽然在电光火石之间犹如一枝离弦的羽箭,嗖地一声,一道白光从厚厚的积雪上划过,似是可以蹄不沾地,半世完全没有因为厚厚的积雪而减缓飞奔的速度。
一道惊叫响起,停立雪中的凝柔已是狼狈地坐到了马背之上。
刚刚放倒两名亲卫的凝柔此刻却就像是一只瘦弱的小鸡被白离一把提上马背,毫无挣扎之力。
半世飞奔,寒风凛冽,似刀片刮于面颊,生疼难忍。
而就在这时,一个温暖的胸膛突然贴近了凝柔的身躯,双手环抱,握住缰绳,白离的下巴轻轻地点在凝柔的脑袋上,像极了凝柔丢弃下的狐裘。
白离的狐裘一直温暖着凝柔的身躯。
狐裘不见了,白离却来了,温暖更甚,心跳愈烈。
凝柔的面颊霎时间就盛开了一片粉红的桃花林,寒风不再凛冽,花瓣纷飞之间佳人含羞。
冬的冷变成了春的暖。
凝柔怔住了一瞬后便清醒了过来,连忙扭动着身体想要挣扎着离开白离的环抱,却无奈力气比白离小得许多,无法挣开。
白离感受到怀中佳人的挣扎,右手忽而放开缰绳,捏住凝柔发烫的香腮,言道:“你再乱动,我可就不客气了,你的唇,好美。”
白离的鼻息吹拂在凝柔的颈间耳边,痒痒的,让凝柔的耳根愈加发烫,在这寒冷冬间,偏偏凝柔却燥热异常。
虽被白离捏住香腮,红唇嘟起,无法反驳,但在白离放手之后凝柔还是选择了乖乖地听从白离的吩咐,免得白离真的不客气。
半世神骏,在积雪上飞奔的速度就连离弦的羽箭都似有不及,可坐在其上的凝柔却感觉不到一丝的颠簸,仿若是坐在一架缓缓行驶于平地的奢华马车之上。
渐渐,密林小道甩于身后;渐渐,昭丰城墙消没不见。
渐渐,白离将凝柔抱得更紧了些。
渐渐,凝柔再次惊叫。
惊叫过后,风定马停,可白离的拥抱却没有一丝松开的意思。
身处白离怀中的身躯微微颤抖,两手死死地抱着半世的脖子,感受到寒风呼啸的声音消失于耳边后,凝柔方才缓缓睁开了因为惊恐而紧闭的双目。
双目紧闭之前,半世飞跨了一道宽阔的崖壑。
眼帘微掀,云气翻涌,虽无寒风,寒气更甚,目光所及之处是云里雾里的天际。
清眸微垂,一座恢弘的城池浸入眼波之中,漾起圈圈惊奇的涟漪,环望两侧,原是伫立于一处山崖之上。
崖间有棵松,松上铺满雪,雪里有马亦有人。
马为一匹,人有一双。
“昭丰?”
“是。”
“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
“想让你看看。”
“看什么?看看覆灭长川的灼华国是多么的强盛?看看促使长川百姓家破人亡的灼华国是多么的幸福?”
“以后你可以把这里当成你的家。”
“绝无可能。”
神骏伫立崖上,四周铺就白雪,将军嫁女拥坐马上,望着灼华,念着长川,说着他们。
“你是故意的吗?”凝柔无法看着白离,只好半拧着头问道。
“故意什么?”白离淡然而道。
凝柔提出入宫之时白离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当即答应了下来,在送凝柔前往昭丰王宫的时候却又仅仅派出了两名亲卫。
那两名亲卫的本领虽强,但想必在将军府的一众亲卫中还要排在下位,要不然也不会如此容易地就被行动不便的凝柔逃了出来。
况且白离的身边明明有着两名仅比烽火三烟尘低上一线的大将,青苍与紫罗。
最为重要的是,白离没有亲自来送她。
所以,白离是故意的,故意让梅凝柔逃走,而他却早就等在了梅凝柔逃跑的路上,就是为了此刻。
“为什么?”凝柔没有理睬白离的装傻,直接问道。
“因为我想看看你的心在何处,”白离仍然平静说道。
“现在你看到了?”
“看到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
“什么叫不怎么办?”凝柔没好气地说道:“要么把我放了,要么把我杀了,鼎鼎大名的灼华名将岂可如婆娘一般优柔寡断?”
“我不放你,也不杀你。”
“因为我是英政王的嫔妃,所以没有得到英政王的同意你不敢?”凝柔试探道。
“我说了,大王并不想娶你,所以也不是我不敢。”
“那又是为何?”
凝柔愈加气愤,语气再度重上几分,眼眶中隐隐有着泪光闪烁,不知是因为太过委屈,还是因为太过愤恨。
崖顶有风拂过,穿松而绕。
松响,雪落,半世的雪白马尾随之摇动几下,白离拥着梅凝柔,目光望向天际,许久未言,似在沉思。
“其实,”白离终于开口:“是我让大王提出和亲的。”
“你?那么以假和亲之计骗得长川军士松懈,进而突袭容羽的命令也是你下的?”凝柔的眼眶愈加红了,眼泪于其中打转,仿佛下一瞬便会决堤涌出。
长川覆灭了,即便凝柔不关心国家大事,但她却心疼长川的百姓,想念长川的好友,思念自己的公子。
“是大王下的命令,我不得已而从之,”白离并没有刻意解释,只是在用叙述一件事实的平静语气说道,即使他心中也有些愧疚。
“既然此计不是你所为,那和亲又是为何?”
凝柔按捺住心中的气愤,将自己的疑惑再次提出来,因为只有弄清楚前因后果,方能再谋计策。
白离的目光从天际收回,望向凝柔的秀发,先前抬起的下巴再次点到凝柔的脑袋上,惹得凝柔又是一番挣扎,只不过仍是徒劳。
“你当真不认识我?”
“烽火三烟尘,温世五公子,大名鼎鼎的灼华名将,天下无人可敌的白离,谁敢不认识?”凝柔怪声怪气地说道。
“我说得不是这个,我说的是我,你不认识我了吗?”白离的语气变得有些焦急和无奈,似乎因凝柔不认识他而感到难过。
可凝柔却愈加糊涂了起来。
你,你不就是白离吗?白离不就是烽火三烟尘,温世五公子,大名鼎鼎的灼华名将吗?我怎么不认识你了?
因为不解其意,所以凝柔没再言语,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白离话锋又是一转,问了一个简单到让凝柔不相信白离会去问的问题。
不过凝柔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回答了:“我叫乐彩儿。”
“我问的是你的名字,不是长川公主的名字。”
“我就是长川公主。”
“长川公主随乐卿一道逃了。”
稍顿一下,白离似是在等待着凝柔的回答,可见白离道破了自己假冒长川公主的事情,凝柔一时之间呆滞住了,自是没有了言语。
“肤如凝脂,手如柔荑,梅腮柳眼,绝世佳人。”
“你叫梅凝柔,对吗?”
白离笑了,浅浅一笑,像是在庆祝自己猜对了眼前人儿的名字,但此刻要是被灼华国的军士百姓看见,殊不知会产生多么大的惊讶。
当今天下,又有几人值得白离问起名字,更别说去猜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凝柔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不知生出了何种情绪,面颊更是染上了几分绯红,似是因白离所说的那十六个字。
妙的是那十六个字将‘梅凝柔’的名字囊括了其中。
凝柔当是听了出来。
因而含羞。
“从我让大王向僖献王提出和亲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来的一定是你梅凝柔,而不是长川公主乐彩儿。”
白离嘴角的笑容更加得意了。
可梅凝柔的面颊却愈加发烫。
不是因为含羞更甚,而是因为想到了些什么,所以心发慌了。
凝柔之所以能够在白离的面前如此淡定地对话,便是因为有着长川公主以及英政王新纳嫔妃的身份,即便白离直言英政王根本没有想要娶她的意愿,和亲之事也是白离所建议的,但知道此事的人不多。
在名义上,梅凝柔就是英政王的新纳嫔妃。
以假和亲之计起兵突袭容羽,覆灭长川国,已是让天下其他诸侯国的君主百姓诟病不已,若是连和亲的嫁女长川公主都不放过的话,灼华国定会臭名昭著,这不是一个智者该做出的决定,所以凝柔坚信自己很安全。
可白离识破了她的身份,虽然她不知道白离是如何识破的,但总归识破了。
一旦白离昭告天下,就算灼华国对她千刀万剐,世人也不会多加注意,更不要说为之气愤甚至讨伐灼华了,她不过是乐卿身边一个没有多少人知道的女侍卫。
那么她,便会有危险了?
那么她,见不到公子了?
凝柔再不复先前淡定从容的模样,气血涌上心头,面颊上的绯红刹那间变成深红,呼吸缓缓急促,心跳陡然加紧,崖间偶刮的寒风在她的耳畔狂呼猛啸,似是一口可以吞下她的饿鬼。
感受着凝柔霎时的变化,白离的嘴角浅浅一笑,觉得更有趣了些。
怀抱中佳人的身体仿佛变得更加僵硬了些,竟是连先前偶尔会做出的反抗都不再感受得到,像是忘记了反抗,因为有着更为重要的事情在凝柔的脑海中回响,那便是活着去见公子。
团团寒气从凝柔的嘴边吐出,将凝柔本就鲜艳的红唇染得愈加浓烈,像是一朵红花。
冬间,雪上,竟是开出了一朵红花。
惹得白离颇为惊叹。
怀抱中的佳人好美,尤其是那鲜艳似花的红唇,让人不自觉地口干舌燥。
白离抱住凝柔的双手紧了一些,鼻息也已探碰到了凝柔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之上,寒风拂起的发丝刮在了耳鬓之间,很是舒服。
待凝柔察觉到时,白离已是俯身而至,唇与唇之间只剩下不过几根发丝的缝隙距离。
崖间,松旁,雪上。
才郎佳人相拥坐于神骏之背,唇唇将印未印,目光中温柔荡漾,面颊上桃花盛开,岂不羡煞旁人。
可如此绝美的一副画卷却被一声惊叫搅了笔墨,于是画毁,绝美不成。
再定睛看时,凝柔已是躺在了白离的怀中。
准确地说,是昏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