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已是用烛剪将烛心剪了几截又几截。
夜深了,可雪还没有停下,屋外仍是寒风呼啸,大雪飘扬。
梅凝柔也没有停下她的胡思乱想,狐裘披上又落,落了再披,凝柔便一直瘫坐在床上,垂头丧气,心绪杂乱。
今夜,雪想必会继续飞舞,可是烟尘和嘶吼好似真的停下了。
容羽被攻破了吗?
长川国覆灭了吗?
公子在哪里?
这些都是凝柔迫切想要得到的答案,可白离还没有来,而且凝柔也不知道白离会不会来。
又是这般过了许久,凝柔的身体忽然直了起来,目光死死地盯着房门,她好像听到了梅园的木门被打开,院中隐隐间有着脚步踩雪的声音响起。
也许是白离来了。
雪儿看见了凝柔的变化,只是还未来得及询问,房门便被轻轻推开,随着寒风冷雪一同而入的果真是白离。
“公子,”雪儿行了一礼说道。
“你早些回去歇息吧,”白离将手中用棉布盖住的食盒递给雪儿后说道。
雪儿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后,再行一礼退了出去,屋内便只剩下了白离和梅凝柔两人。
凝柔直着身体盯着白离,狐裘完全滑落堆在了床上,白离笑了一下,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凝柔目光中的急切一般,不紧不慢地走到床畔,将狐裘重新披在凝柔的身体上,而后笑道:“饿了吧,刚好我也没吃饭,一起来吃点。”
白离走到桌边见凝柔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只好将食盒提到床上。
棉布撤下,食盒打开,热气腾腾的饭菜顿时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特别是对于饿了一天,又吹了一天风雪的凝柔来说,简直是不可抵挡的诱惑。
可凝柔却不为所动,仍是死死地盯着白离。
白离看了看凝柔,无奈之下只好说道:“你先吃点东西,吃了我就告诉你。”
还没等白离将盘子从食盒中取出来,凝柔便快速地伸出一只手,从食盒的最上层拿了一个馒头塞在嘴里,目光却仍是盯着白离。
“容羽被破,长川覆灭。”
白离将盘子从食盒中缓缓取出,不起波澜,面无表情地说了八个字,仿佛覆灭一个诸侯国在他这里只不过是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但凝柔也没有因为这八个字而产生任何的情绪,仿若这八个字是凝柔早已猜到的命运,也好似是因为她更加关心白离下一句将要说得是什么。
“乐卿逃了。”
声音刚落,凝柔便停止了咀嚼,口中含着半个馒头,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落下了两行泪水,丝毫没有女孩的样子。
喜极而泣,凝柔终于等到了这个她心心念念的好消息。
虽然长川国覆灭了,但是公子还活着,这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见凝柔的情绪发生了变化,白离问道:“你既然担心你的兄长,那你就不想再问问你的父王如今怎么样了吗?”
“父王?哦哦,对了,父王怎么样了?”
凝柔这才想起来她现在的身份是长川公主,而不是公子身边的侍卫,长川公主的父王自然便是长川国的君主,僖献王。
“僖献王献城投降,现已被押到了这里,”白离随意地夹着饭菜说道。
这里便是灼华国的都城,昭丰。
凝柔在白离说完后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甚至一丝悲伤的情绪都没有流露出来,只是一味地塞着口中的半个馒头。
……
凝柔其实是个孤儿,一个不知道何时何地出生,家在何处,国又是何国,甚至连父母的模样都记不清的孤儿。
那年寒冬,长川国突降暴雪,积雪厚可及膝,一个年仅六七岁的女孩在积雪中艰难前行,最终还是倒在了一处府宅门前,恰好便是如今的温世五公子之一,长川君乐卿的府宅。
这是巧合,但仿佛也是命运。
自此,那个女孩成了乐卿公子的侍女,也是玩伴,当时的乐卿也只有十岁。
僖献王虽然昏庸,但对乐卿却是做到了无微不至的关怀,更是早早地替乐卿打下了成为温世五公子的基础,让那个女孩学习武功,成为乐卿的侍卫便是基础之一。
那个女孩就是梅凝柔。
凝柔辗转多国,最终流浪到了长川国的都城容羽,可谁知刚到容羽,长川国便突降暴雪,幸好有了乐卿的收留。
但也因此,凝柔一直生活在乐卿的府宅中,便是连容羽都未能观遍,更别说长川全国。
所以,凝柔对长川国的感情很浅,浅到凝柔认为长川国只有乐卿这一处府宅。
由此也说明凝柔对乐卿,以及乐卿府宅中的另外三个侍卫,和大大小小的丫鬟家丁们的感情很深,深到视当今七国之一长川如无物。
所以当凝柔听到容羽被破,长川覆灭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关心公子的安危,而对长川国乃至僖献王的遭遇不过是有着一些适可而止的悲伤罢了。
……
半个馒头食之无味,凝柔的心思早已不在饭菜上面,而是想着先前纸条上的四个字‘伺机刺王’,乌黑的眼睛滴溜乱转,像极了要使出鬼点子的顽皮孩子。
伺机便是要寻找时机,如今不就是最佳的时机吗?
虽说凝柔有着英政王新纳嫔妃的身份,但似乎并不会起到任何的作用,更何况白离已是直接挑明,英政王本意不在纳妃,只是为了覆灭长川才想出这一计。
可也别忘了凝柔是以长川公主的身份嫁到了灼华国,而如今僖献王又是被押到了昭丰王宫中,父女相见天经地义,想必白离也无法多加阻拦。
待入得昭丰王宫后,凝柔接近英政王的机会就多了些,刺杀英政王的时机便自然也会缓缓觅出。
所以,此时是个机会。
“我要入宫。”
凝柔将口中还剩下三分之一的馒头扔到桌上,目光坚定地盯着白离,像是打赌输掉的顽童在耍赖皮,使得白离不得不答应她无赖的要求。
“好。”
白离稍微看了凝柔一眼,随口说出一个好字后,便没有多加理会凝柔吃惊的表情,仍是自顾自地吃着面前的饭菜,似乎是真的饿了。
白离的回答明显在凝柔的意料之外,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白离会如此轻易地放她走,以至于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把剩下的饭菜吃完,好好睡觉,明日一早我便派人送你入宫,”白离放下碗筷,起身离床,径直走到房门处,背身说道。
吱呀一声,白离推门而去,只剩下目瞪口呆的梅凝柔守着床上的饭菜。
虽说今日的白离与之前有些不同,凝柔也为此惊讶不已,但总归凝柔的目的已经达到,事态的发展也按照她的计划缓缓进行,况且夜确实深了,凝柔也确实饿了,白离走后不久,剩下的饭菜就被凝柔一扫而尽,而后也便安心地睡下了,似乎还做了一个美梦。
只是先前白离说话的时候是背身言语,所以凝柔并没有察觉到白离嘴角扯出的一丝弧度,那是一种自信的笑容。
……
……
翌日,雪已停歇。
白离依言派来一辆马车停在梅园的门前,只待梅凝柔起身入宫。
梅园门前的灼华国军士已是被调离,白离自己也没有出现,护送梅凝柔入宫的除了赶车的车夫便只有两名身穿便服的亲卫。
日头初上,院中的积雪渐渐消融,虽无寒风,但却极冷。
雪儿前来服侍凝柔梳妆吃饭,毕,里面穿上如火的红色嫁衣,外面披上白离的白色狐裘,踩着厚厚的积雪进了马车。
雪儿没有随着凝柔一同入宫,是白离吩咐的。
马鞭在空中抽响,车夫大喝一声,马车便从梅园门前缓缓驶出将军府,前往昭丰王宫。
凝柔探出素手将小窗上的布帘掀开,一片白色的将军府中早已有着众多的身影在忙碌着大小事务,将军府的亲卫们也一如既往地忍受着寒冷笔直肃立,一切都显得再平常不过。
可直到马车驶出了将军府,凝柔也没有看到白离,按理说白离不是应该来送送她吗?
放下布帘,凝柔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而后半靠在车厢中,高兴得摇头晃脑。
脱离了将军府的束缚,自此无拘无束,即便身处马车之中,凝柔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坦。
只是凝柔虽然脱离了将军府的束缚,可马上又要进入另一个更为压抑的囚牢,这怎能算得上无拘无束呢?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但,
也许,
凝柔根本就没想过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