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梆,梆。
梅园的木门被轻轻地叩响了三声,将陷入某种甜蜜情绪中的凝柔和白离唤醒了过来。
紫罗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将军,马车已经备好了。”
“你真的要送我离开?”凝柔有些失落地问道。
“嗯,”白离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凝柔继续问着白离还未回答的问题。
但显然白离仍是不想回答,只是说了声走吧,便欲要拽开脚步往门外走去。
“好,反正我早就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了,等我出去了一定能找到公子,我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凝柔将那一截还未凉透的梅花枝扔到了地上,继而头也不回地拽开木门,一个箭步便跃上了马车,将布帘狠狠一甩,整个人便重重地坐在了里面,弄出的动静让马儿不禁左右晃动了两步。
白离眉头微锁,稍稍生气,下一瞬便气消弯腰,将被扔下的梅花枝捡回手里,眉目之间多了几分无奈与痛苦。
也许白离根本就不想送凝柔离开,只是有些苦衷,所以才会无奈,才会痛苦,才会生气地拍桌子踢椅子,那是在生自己的气,骂自己的没用。
白离轻叹一声也随之上了马车。
只是未进到里面,而是坐到了外面,握住了缰绳。
轻喝一声,白离便驾车朝着昭丰城门的方向缓缓驶去。
而里面的佳人却还在独自生着闷气。
先前还甜蜜如糖的两人转眼间已是水火不容,可见天地间最为善变的就是男女间的那些事情了。
……
……
裹铁轱辘缓慢地压在铺满了一层雪屑的石板上,拉车的马儿呼哧呼哧地吐着寒气,拉马的人儿不时地转过头去望向里面。
驶出将军府,压上宽阔的主城道,月光被厚厚的云层所遮掩,偌大的昭丰城只有王宫方向才能望见星星点点的灯火,夜色愈加昏暗了起来。
有寒风路过,吹起布帘的一角,白离转头望见了凝柔的发丝在风中凌乱了起来。
“会不会冷?”
白离用自己的后背将布帘紧紧地靠在车框上,不让寒风有半丝的机会去侵袭凝柔,可他还是担心凝柔染上风寒的病根没有完全被清除,忍不住问了一句。
只是凝柔没有答话。
驾~
树影婆娑,雪屑渐胀,似是痴情的恶魔不满世间的分离,怒张大口,吹起了一阵狂风,下起了一阵暴雪。
马车在渐密的风雪中艰难前行。
昭丰城大,行了好久方才来到城门的不远处。
有一道城门,无人在看守。
有两个拒马,封锁了去路。
吁~
白离轻拽缰绳,将马车停住,稍过几息,其后长长的车辙便被风雪覆盖,像是从未有人来过。
足尖微点,白离像一片羽毛轻巧落地,立在了马匹旁侧摩挲着寒凉的鬃毛,目光温和却深藏着猛虎的不善。
雪势渐起,满天的雪屑骤然紧密,像是一道道帘子。
凝柔觉察到外面发生的变化,于是掀开布帘,弯下身子,想要一探究竟,只是一道道如刀锋利的雪帘不断拍上她的脸颊,未几微红,当真生疼。
先前白离将布帘压住,因此寒风不得进内,凝柔也便不知外面风雪骤狂。
当下初尝风雪狂滋味,所幸抗住了。
“出什么事了?”凝柔紧张地问道。
能让白离如此重视以至于要下马静观的情形,着实不简单,也只会令人愈加紧张。
白离没有答话,仍然谨慎地环顾四周。
风雪虽狂,但也不至于连守城的军士都没有,而且城门前的两个拒马好像被人动过,不然又怎会连在一起阻挡着出城的去路。
也许积雪之下藏着杂乱的脚印。
“回去坐好,”白离沉声说道。
凝柔听得出这不是通知,而是命令,所以也意识到了此时的情况有些不妙。
为了不让白离分心,她听从了命令,乖乖地放下了布帘,重新坐了回去,只是身体比之前要多了些动作,如在身前乱绞的双手,如在车内张望的脑袋。
风雪依旧,呼啸四起,周围寂静得有些不寻常。
即便城中的百姓畏惧严寒躲在家中不敢踏出,但也应当有些勇敢的飞鸟在空旷的城中翻着积雪找寻食物,最不济也应该有些被积雪压断的枯枝在风雪中翻腾。
可这些都没有。
哒哒。
白离牵着缰绳往前试探着走了两步,裹铁轱辘压出了两段不长的车辙,继而再度停下。
凝柔的手心已是冒出了冷汗。
倏尔!
嗖!
锃!
前一道是羽箭离弦的破空声,后一道是长剑出鞘的铮鸣声。
街道左侧凸起的雪堆忽然有所异动,带着竹子碎裂声,一枝羽箭破出一个小孔,以闪电之势直射白离。
白离早有所警惕,风雪呼啸声虽狂,却还不足以在白离的耳中将羽箭离弦的破空声完全遮掩,白离已是抢先一步抽出了自己的佩剑。
在羽箭到达之际,手腕微提,将羽箭格偏了方向。
只是羽箭劲大,虽然偏离了方向,却仍是挟着余劲直直地往前飞去,将拉车的马匹射穿了喉咙。
马匹轰然倒地,溅起一蓬积雪,马车因此剧烈颠簸了几番,惹得凝柔不得已露头查探,待看见倒地的马匹,喉咙上的羽箭,慌然飞身下车,落到了白离的身旁。
还未言语,又是起了动静。
有箭射出的凸起雪堆猛然爆开,雪屑划出道道混乱的弧线朝着四周落去,随之飞出的还有数十张青箬笠,一位黑衣人。
黑衣人出现的刹那便将手中的弓箭扔掉,继而抽出一把弯刀,闪烁着犹如毒蛇般阴狠的锋芒。
唰唰唰!
唰唰唰!
唰唰唰!
从城墙上,从店铺里,从积雪下,又是有着九名黑衣人纵跃而出,手持奇形怪状的兵器,目含不死不休的杀气,将白离和凝柔围在了中间。
“怎么办?”
饶是凝柔身手了得,心里也不禁有些忐忑与紧张,声音都已是微微颤抖,毕竟她一直生活在乐卿府上,至今也还未大动干戈过,更是从未亲临过如此险境。
有风拂过,长剑铮鸣,白离轻握佩剑,目光平和不起波澜,满是自信言道:“好办。”
“什么叫好办?”凝柔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有一把叫念逢的剑,”白离望向不解的凝柔,轻轻地笑了一下。
想必这就是好办的原因。
寒风刮起袂角,一粒雪屑撞上剑锋,白离的目光顿时变得锐利了起来。
猝然间,手持弯刀的黑衣人大喝一声朝着白离冲来,风雪间掠起一线狭芒,直逼面门。
双眼扔下不屑二字后,白离动也未动,只是悬腕舞剑,锋芒自是攒涌而来。
自右往左地斜划一剑,就像是在最好的白纸上挥毫画下了八字的一撇。
轻松写意间,弯刀断了七分,留下的三分随着黑衣人一同倒在了雪中,胸前触目惊心的血痕还在汩汩直流,将周围染成了猩红色。
其余九名黑衣人的情绪丝毫没有发生变化,就像是没有感情的死士,脑海中唯一存在的记忆便是将眼前的白离杀死。
于是一起冲了上来。
有人用镖,其形似梅,双镖甩来像极了绽放的两朵梅花。
微踏两步,白离迎上前去,右手竖剑去挡,在接触的瞬间手腕再转,剑刃也就变成了剑身。
嘭叮两声,白离左手猛然朝着空中的风雪探去,再收回来时,掌心已是躺着了双镖,就像是于风雪中凭空撷取了两朵梅花。
不过白离并未打算将梅花插在凝柔的耳鬓间,而是反手一甩,蹭地刺入了用镖黑衣人的胸前,陡然毙命。
白离宅心仁厚,率兵征战时从不大肆屠杀,但这并不代表白离会对起了杀心的人心软,尤其是对凝柔会有所伤害。
所以一招一式之间都是必杀,为免后患。
有人用枪,枪势毒辣,每刺出一枪便像是毒蛇吐出信子,让人心慌。
黑衣人的武功虽强,但凝柔也毫不逊色,只是凝柔的战斗经验实在太少,面对如此毒辣的枪势,不免心慌。
枪势扫来的时候,凝柔已是疾掠而退,可仍然被枪势波及,袖管处被撕下来一块碎布,所幸凝柔没有受伤。
枪势紧逼,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凝柔踉踉跄跄的竭力躲避也还勉强,但一定撑不过十息。
按武功来讲,凝柔甚至还胜黑衣人几分,可从气势上来讲,凝柔则差得犹如天与地的距离。
十名黑衣人不像是所谓的刺客,倒有些像是死士,每一招都是以命搏命,也许他们早就做好了没命回去的准备,没有实战经验的凝柔又怎能应付,所以很是狼狈。
但她有白离。
“找个高点的地方躲好。”
白离纵身一跃,将刺向凝柔的长枪挡了下来,神色凛静地说道。
要是青苍和紫罗在场,他们便会知道白离神色凛静的时候,就是他真正恚怒的时候。
白离猛然发力,透过佩剑传到长枪之上,黑衣人登时便被震得跌退了两步,蹬出了一道雪坑。
与此同时,凝柔轻磕莲足,脚下发力,如翩鸿般落在了马车车厢的上顶。
剩下的八名黑衣人不依不饶,或挺枪或掣刀,凌厉的气势顿时朝着白离和凝柔笼罩而来,像是从天际撒下的一张巨网,妄图困住两人。
白离举剑挡住劈下的兵器,而后用力往上一送,将劈下的兵器送离了自己的头顶,接着转身下沉,斩出一道剑锋,面前四名黑衣人的大腿便已是尽皆喷涌出了一条血线。
凝柔就没有这般轻松了。
居高临下的凝柔没有兵器在手,因此无法对车旁的四名黑衣人产生威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四名黑衣人将各自的兵器撞入车内,继而齐齐发力,马车顿时四分五裂,凝柔只能飞身跃下,落到了白离的身后。
还能再支撑许久,但也只是支撑,黑衣人终究还有八人。
如若此时只有白离一人,即便是十名黑衣人也不足为惧,但现在白离的身边多了凝柔。
也许黑衣人就是因此才敢袭击白离,借的就是白离要照顾凝柔从而会分心的机会。
只是黑衣人没有想到凝柔的身手也不弱,几番相逼之下都没能伤害到凝柔,所以白白耗费了许久的时间,损失了许多的人手。
八名黑衣人或忍着伤口的疼痛,或受着风雪的拍打,重新整顿了一番气势,再度将白离和凝柔两人围在了中间,似要拼命一搏。
半个身子躲在白离身后的凝柔有些发抖,不知是因为风雪的寒冷,还是因为杀机的凛冽。
但无论因为什么,白离都将凝柔的手包在了自己宽厚的手心里,轻轻地按了两下,以示宽慰。
风雪再浓,血液的腥味在这方天地当中充斥作乱,凝柔几度欲呕,白离很是不喜。
风来,各样兵器开始铮鸣,尤以白离的佩剑最为清亮,但也最为孤单。
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响起,黑衣人挪动了脚步,空旷寂静的城门前又要热闹了起来。
然而就在黑衣人将动之时,城门前的寂静却率先被打破。
从将军府的方向飞奔来了一道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