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柔停下了脚步。
因为有两名只露出眼睛的黑衣人控制住春霞推开殿门入了殿内。
八名黑衣人将凝柔的逃路全部封死,而且以这群人的利索熟练,想必殿外定是还有着黑衣人在望风。
如此,凝柔又如何能够逃得出去。
凝柔将后背紧紧地贴在墙上,双手按住墙壁,眼神有些慌乱但还比较镇定,额头上的汗珠即便是在这冬末春初的微寒时节也止不住地涌出。
凝柔真的紧张了,比遇刺的那个雪夜还要紧张。
遇刺的那个雪夜最起码还有白离在身边护着她,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便是她一个人还要与八名黑衣人对抗去护着喜儿和春霞。
她不止紧张,更是害怕。
八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像是黑夜的索命鬼,齐齐盯着凝柔,阴森之气不请自来。
殿门被推开便未关上,料峭春风钻了进来想要避寒取暖,却不想殿内比外面还要冷上数倍,于是料峭春风忙忙转身逃窜而去,余风掀动了黑衣人的蒙面黑巾,也将凝柔身上的热汗吹成了刺骨的冷汗。
凝柔嘟囔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借此拖延点时间看看是否会有转机出现。
可黑衣人不是强装风范的高手,也不是念着礼仪的贤者,他们不会让时间变长从而出现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二话不说,也没有给凝柔说话的机会,有四名黑衣人便冲了上去将凝柔控制住了。
凝柔再如何,也敌不过四个经验丰富的刺客,被蒙上了带有药物的黑巾后,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然后被其中一名黑衣人装进了一个早已备好的麻袋中,抗在了肩上,往外奔去。
不知是因为忌惮喜儿的身份,还是他们的目标本来就只是凝柔,总之在凝柔被抗上肩带走后,春霞便被推到了床上,喜儿也被放开了手脚,黑衣人看都没有看上一眼便迅速离去,连同殿外从夜色中蹦出的两名望风黑衣人。
喜儿再如何单纯,她也是喜妃,深居王宫中多年,早已磨练出了一些为人处世或是对事态时局观察的能力,微微慌乱过后,她便比春霞早先从恐惧的状态中脱离出来,而后将脑袋晃了晃,将思绪理了理,急切地对着春霞说道:“快,我现在出宫去找白将军,你赶紧去告诉大王,一定不能让柔儿有事。”
喜儿稍稍整理了一番衣袍便连忙出宫去了,春霞随后也朝着英政王的寝宫快步走去。
只是没人发现的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从喜儿的内宫中翻了出去,而后以极为熟练的身姿从一些隐蔽的小道中弯弯曲曲地拐到了宫门处,而早先穿在身上的黑袍也已经换成了银色甲胄,在宫廷卫的行礼众极为顺利的出了宫门。
进了将军府。
……
……
白离的房间内。
靠着西窗有一张长案,案上文房四宝摆设齐全,白离坐在案前,手上执着一支饱蘸墨汁的毛笔。
“你看清楚了吗?”
房间内除了白离还立着青苍和紫罗,以及一名身穿银色甲胄的军士。
“将军,属下亲眼目睹了那些黑衣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并且将夫人装进了麻袋里,他们从霜宫的方向过来,但离开的方向却又不像是要去霜宫。”
屋内正中的地上摆立着一尊巨大的黄铜熏炉,熏炉上雕刻着一枝梅花,花旁立着一个正在嗅梅的小女孩。
有清香的烟气从其中飘出,将屋内烘得很是温暖。
倏尔有料峭的春风从窗隙偷跑了进来,清香的烟气歪了几分,屋内的温暖顿时寒了大半。
东边墙上有一扇对开的大窗,窗下放着一个及窗高的花架,花架上摆着盆垂到地面的幽香清兰,像是行于空谷中的佳人倏尔遇见一条清澈的小溪,兴之所至索性蹲在了溪畔,解开了青丝,惹得蝴蝶倾心,鱼儿陶醉。
此时晚间,佳人蝴蝶鱼儿尽皆睡下了,本在做着一个大大的美梦,却突然从梦中看到了雪山崩塌的天灾,于是小溪中倒映着的满天繁星碎了,佳人蝴蝶鱼儿也全都被惊醒,这个很安静的夜晚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
床头处,有一高几,几上无瓶无镜,只有一剑架。
架上有剑,不甘孤寂,于是轻轻嗡鸣了起来,想要将本就热闹的夜晚搅和得愈加闹腾。
“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这次我绝不会再放过他,”白离在白纸上挥毫写下了几个字,最后将剩下的墨汁重重按到了纸上,留下一团湿湿的墨迹。
“辛苦你了,这边没你的事了,你去那边和兄弟们汇合吧,”白离对着身披银色甲胄的军士说道。
身披银色甲胄的军士抱拳应了声是便欲转身离去,于此时白离又开了口,语气很是坚定,或者说是坚硬:“必须拿下!”
“遵命!”
身披银色甲胄的军士轻轻闭上了门,白离走向床头拿起了不甘孤寂的念逢,抽出半分,寒气顿时落荒而逃,屋内又重新温暖了起来。
未几,白离又将念逢放到了剑架上,喃喃道:“这次不能带你去了,我不希望他的血侮辱你。”
“紫罗,带上我的龙枪,带上青刀与紫蝉衣,去江府,”白离目光中透露着必杀的决心,冷冷地命令道,而后又朝着青苍说道:“你独自入宫去霜宫等大王,然后带大王来江府。”
没有多余的动作或是废话,简单地下达了命令后便背手出了房间,踏入了浓浓的以及即将有些闹腾的夜色中。
江府是江庆在昭丰城的住宅,霜宫是江庆在王宫的寝宫。
身披银色甲胄的军士说那些黑衣人从霜宫而来却没有回到霜宫去,那就只能是去了江府。
若有人问从霜宫的方向而来那就一定是从霜宫而来吗?那就一定是江庆所指使的吗?白离一定会回他一个字:滚。
他无比坚定,那就是江庆所指使,谁质疑就杀谁,谁挡路就杀谁。
紫罗带上了龙枪,带上了青刀与紫蝉衣,随着白离去了江府,青苍则独自入了宫,在霜宫前等着英政王的驾临。
人去房空,料峭的春风才敢再次从窗隙中偷跑进来,依偎在温暖的黄铜熏炉旁取着暖。
白纸上的墨香还未完全散去,在黄铜熏炉旁取暖的春风倏尔嗅到了一丝极为浓郁的墨香味道,于是大起好奇心,从温暖的熏炉离开飘到了长案上,卷起案上的白纸,露出其上书着的四个大字。
天为谁春。
料峭春风偷跑进屋的不久之后,白离与紫罗带着青刀与紫蝉衣来到了江府门前。
再不久之后,喜儿来到了将军府,被将军府的一位老管家告知白将军早已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让喜儿回宫中等候消息,让她不要担心,而与此同时,春霞已是带着英政王朝着霜宫的方向闯去,英政王满面的怒气将夜穹上的厚厚云层都震散得有些开了。
相信再过一些时候,青苍会带着英政王来到江府。
而那时,想必闹腾的夜色已经渐渐恢复了安静。
……
……
江府位于昭丰城东面的一条幽静的大道上,附近没有民居,只有一座江府,所以今夜的动静也许不会扰到昭丰城中的其他百姓。
江府的镶金红门在夜间大敞。
门内是乌啼亲卫军,门外是青刀亲卫军与紫蝉衣亲卫军。
江庆与白离各自站在最前方,目光相对,并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怒火喷涌,有的只是淡然。
也许江庆是自恃身份而毫不担心白离敢对自己出手,也许白离是因为对江庆下了必杀的决心所以觉得不必和一个死人发火。
“还回来,”白离轻言而道。
“我拿过什么?”江庆装傻充愣地说道。
“我说,还回来,”白离的声音坚定或者说是坚硬了些许。
“我说,我拿过什么?”江庆仍然不知死活地装傻充愣着说道。
江庆为人虽有些不耻,但生活格调却是相当不错,幽静的一条大道上没有其他人家,唯有他一座江府,自然这条大道上的所有东西都出于他手,包括府内的布置。
尤其是府内的景色。
镶金红门旁的粉墙黑瓦上探出了一根缀满绿芽的青枝,向天下宣告着春意渐盛的消息。
有料峭的春风从将军府赶来,将白纸上书着的四个墨字带到了此间,缀满绿芽的青枝晃了几晃,浅浅地吻上覆满粉墙黑瓦的夜色,似是在说:“待会闹腾的动静要小些。”
“天为谁春。”
“反正不是为了你。”
“你看不到春意渐盛的那一刻。”
白离无来由地说了三句话之后便转身离去,身后的紫罗以及亲卫军一直不发一言,也没有质疑白离为何会突然离去,在他们的眼中,白离做得都是对的,白离做得他们跟着做就好了,所以他们也离开了。
可江庆却大为疑惑。
就连缀满绿芽的青枝也无风自晃了几下,表达着自己的不解。
刚刚才祈求着夜色闹腾的动静要小些,可谁知竟然也连闹腾的意思都没有便要离去,难道白离真的就此离去了吗?
当然是不可能。
那无来由的三句话便说明了此时的转身并不是不闹腾,而是不到时候。
春意渐盛是为了谁?
为天为地为君为苍生,但绝不是为了一个死人。
更不是为了你江庆,因为你马上也会成为一个死人,你见不到春意渐盛的那一刻,那自然天不是为了你而春的。
缀满绿芽的青枝没有听懂,不然它也不会无风自晃。
江庆也没有听懂,不然他不会站在镶金红门前大为疑惑,然后微微嘲笑了一番白离,便转身关门,进了江府的某处隐藏在浓浓夜色中的房间。
在他关上房门的时候,江府的一面粉墙上多了两个脚印,然后墙下刚刚冒出头的青草被碾进了土里,探出府外的青枝拼命地摇晃着发出轻微的声响想要提醒着江庆:府中有人闯入。
可此时的江庆又如何能够顾及到这些无来由的声响,便像他丝毫不在意白离的那三句无来由的言语。
他真的以为白离吓得离去了。
他真的以为白离放弃凝柔了。
他真的以为自己不是傻子了。
原来,他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