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木门被轻轻地半推而开,停顿了一瞬之后,忽然被来者猛然用力拍开,撞到了两侧,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其上竟是出现了裂纹。
听到来者的声音,刚要沉溺在无尽黑暗中的梅凝柔忽然笑了。
像是黑暗中的冒险者找到了可以燃起光明的火把;像是寒冷中的游子找到了临走前母亲密密缝制的暖袍;像是孤独中的小草找到了可以紧紧依偎的参天大树。
于是,又有了希望。
白离猛然跑上前去,一把将冰冷僵硬的凝柔塞在了自己的怀中,目光满是愠怒,可愠怒之下却又是心疼与自责。
好似感觉不到寒凉,白离就这样紧紧地抱着凝柔撞入了屋中,而白离平时绝不离身的佩剑现在却落在了木门处。
同时而来的青苍、紫罗相互对视一眼,而后收起白离的佩剑,将木门轻轻闭上,便自觉离去。
去找位木工将木门修一修,最好修得坚固些。
……
……
撞开房门,来到床畔,白离将凝柔从怀中抱了出来,像是掏出一件独一无二的传世之宝,那般地小心翼翼。
一层又一层,又一层再一层,白离为凝柔足足裹住了三层棉被。
如此还不放心,索性敞开身上的暖袍,侧躺在床上,将凝柔连同三层棉被一道塞进自己的怀中。
不觉寒凉刺骨,只是面色深沉,深沉得像是一道充斥着怒气的无底深渊。
先前雪儿说过,白离一直以公子自称,唯有在率军征战的时候方才会以将军自称,这不仅仅是因为白离性情温和如公子,不喜杀伐,不喜血腥,更是因为这两个字在白离看来很重要。
重要到不会轻易说出口。
率军征战,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失误都有可能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或许是让灼华国遭受到沉重的打击;或许是葬送掉万千军士的性命;也或许是使得灼华百姓流离失所,无辜枉死。
征战,从来都不是儿戏。
所以白离将征战看做是比自己性命更加重要的事情,容不得半点疏忽,而对此最为直接的表达便在‘将军’二字上。
之所以你们喊我白离为将军,那是因为你们信任我,愿意把所拥有的一切包括生命全都交给我,那么我白离就必须要将兄弟们安全地带回家,就必须要不遗余力地守护国家。
所以这真的很重要。
在白离对着梅凝柔喊出‘本将军’的那一刻起,便意味着白离将凝柔看作和率军征战一样重要,比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
所以梅凝柔没有听从军令的行为让白离的心中燃烧起了无尽的怒火。
只是,一阵微风拂过,带起满天细雨,怒火便霎时熄灭,剩下得就只有自责和心疼了。
刚刚抱着的还是一块寒冰,现在却已经变成了一座火炉,凝柔的身体愈发滚烫,甚至透过三层棉被灼烧着白离的胸膛。
未几,凝柔无汗,白离的额头却是冒出了几滴汗珠,不知是因为凝柔真的很烫,还是因为白离真的很焦急。
已经派人去叫雪儿了,为何还没过来!
定要重重地打她三十军棍!
白离侧躺在床上望着凝柔深红的脸颊,虽心如火焚,却无能为力。
就像是被敌军密如暴雨的进攻鼓声持续冲击着,而作为将领的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军将己军的营帐践踏在马蹄下。
白离至今无败仗,此时面对普普通通的发烧却成了败军。
又是这般眼睁睁地看了许久,终于,院中响起了急促的踩雪声,房门再次被推开,雪儿顶着一肩的雪花来到了床畔。
白离小心翼翼的将凝柔抱离怀中,连着发烫的棉被平放在床上,继而连忙起身让雪儿近些观察。
带起的一股热气顿时便将雪儿的一肩雪花融化得无影无踪。
雪儿坐在床侧将凝柔的右手从棉被中拿了出来,而后探手搭住凝柔的手腕,沉思些许时刻,将右手放了回去,又翻看了一番眼皮,摸了摸耳朵,瞧了瞧舌头,面色虽愈发深沉,但看得出来并不颓丧。
见雪儿起身,一直立于旁侧的白离随即问道:“她怎么样了?”
“公子,柔儿姑娘先前便感染了风寒,虽已痊愈八九,但仍有病根未除,此次寒气侵体,将未除的病根再度诱发,情况十分危急。”
“你能治吗?你必须治好她,”还未等雪儿说完,白离便紧张地打断雪儿,有些慌乱的模样让雪儿微微一怔。
她从未见过白离慌乱的模样。
“公子,你先不要心急,幸亏公子你来得及时,柔儿姑娘体内的寒气才能够被迅速地压制下去,所以柔儿姑娘没有大碍。”
“但柔儿姑娘舌苔薄白,脉象浮紧,想来又是加重了风寒,我先开一剂麻黄汤给她服下,再配以针灸治疗,想必过些时日就可以药到病除了。”
“好,”白离似是察觉到了自己刚刚慌乱的模样,只是应了一声便坐到了床侧,将不漏缝隙的棉被再往凝柔的身上拉了拉。
“公子,那雪儿先去抓药了。”
“不,我去抓药,你留在这里照顾她,万一有突发情况出现你还能及时解决,”白离起身说道。
“可是公子你懂吗?”雪儿迟疑地说道。
“没问题,行军打仗的时候我也受了不少的伤,都是我自己敷的草药,把药方给我吧。”
“公子,煎药的时候要先煮麻黄,去沫,再放入其他草药,去滓,服用的时候分两次温服,出微汗即可,”雪儿迅速写好所需草药的名字以及剂量,递给白离的时候不忘叮嘱一番。
虽说白离在行军打仗的时候积累了一些经验,但不过是些止血止痛的方法,而且手法粗糙,用量不细,雪儿当真还有些不放心,不过看到白离眼中的心疼与坚定,雪儿也只能多加叮嘱一番。
望着白离匆忙离去的背影,再想想先前他慌乱的模样,雪儿竟是噗嗤地笑了出来,转身看着还在昏迷中的凝柔说道:“我还从未见公子对谁如此上心过,柔儿姑娘,你可真是好福气。”
撤掉凝柔身上的棉被,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雪儿便先以针灸开始治疗,而白离也准确地抓到了所需草药,独自一人扎进厨房,细心专注地为凝柔煎药。
……
……
日渐西落,大雪已歇,转眼间黄昏已至,白离站在窗畔望着院落中的红梅也已有多时。
白离亲自喂下熬煮多时的麻黄汤,再配以雪儿的针灸治疗,凝柔的脸色渐渐开始红润了起来,呼吸也变得平稳如常,此刻就像是玩闹多时的小花猫安静地躺在床上酣睡休息。
夕辉洒下,像是给红梅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
薄纱垂下,铺于白雪,不大的院落顿时塞满了天神下凡自带的光芒,像是一面镜子反射出的金色光亮。
只可惜这面镜子并不完全光滑,院中红梅的下方还有些凹凸不平的光点,将一马平川的金色平原生生拽出了几座起伏的小山。
有风趟过院落,凹凸不平的光点便随之摇晃,定睛看去,原是白色狐裘上外露的毛发。
进来时,院中并未积下多少的雪,所以白离看见了凝柔身边的一把小铲子和一块厚棉布。
此时,院中已有浅浅的一层积雪,小铲子和厚棉布也全都被深埋其下,唯有白色狐裘还露出了半边的毛发,在寒风中独自坚持。
细细想了一下,白离便明白了凝柔的想法。
转身走到床畔,将棉被翻开的一角掖好,将凝柔凌乱的青丝拨正,抽出一床多余的棉被,起身开门走到了红梅的面前。
雪屑向四周飞溅,被积雪掩埋的小铲子和厚棉布重新露了出来。
积雪不厚,公子力大,红梅四周的土壤不多时便重见了天日,而公子的面色也微微有了些红润。
白离拿起狐裘,抖落其上的冰渣,连同抽出的棉被一同绕着红梅铺下,而后,便躺下了。
风起,树摇,花落,公子仰天而躺。
公子闭上了双目,凝柔却睁开了双目,咳嗽了两声,凝柔用手肘将身体勉强撑了起来,望见了正躺在院中的白离。
夕辉消没,晚间将至,白离若无其事地起来将凝柔准备好的厚棉布束在红梅的主树干上,就像是躺在暖和的雕花檀木床上舒服地睡了一觉,完全没有因为寒冷而有所不适。
见到白离拍拍衣袍欲要回屋的时候,看了许久的凝柔方才轻舒一口气放心地躺下,只是不知凝柔是因为看到红梅不再挨冻而放心,还是因为看到白离若无其事而放心。
躺下的凝柔本想闭目休息,但脑海中汹涌的思绪却让她无法安眠。
想到了白离替她卧雪侍梅的行为,想到了白离为红梅裹上厚棉布的模样,想到了白离仰天而躺的姿势。
不知为何,一想到白离躺在棉被上的姿势,凝柔就想发笑,那模样竟是有些可爱。
先前自己逃跑被抓住后,白离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悉心照料,此时又是肯舍下将军的身份替自己卧雪侍梅,再就是耳畔又时时回响着雪儿崇拜白离的语气,凝柔越想越是有些感动,竟是有些忘记了眼前的男子是逼得乐卿狼狈而逃,逼得长川百姓流离失所,逼得自己无家可归的敌国将军。
也许并未忘记,但最少有了一些改观,好像也没有那么让人讨厌。
吱呀。
就在凝柔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道轻微的开门声倏尔响起,惊得凝柔连忙将脑海中的思绪压抑下去,紧紧地闭上眼睛,假装还在熟睡之中,但其实躲在棉被之下的心却跳动得异常剧烈。
好似是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好似是因为期待着会发生什么。
总之,她的心跳得很快。
总之,从未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