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里,长川国还未覆灭,容羽城仍是繁华。
某年,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两手空空地来到了容羽,像是从山里出来的娃子,见到容羽城中的一切都显得惊奇不已,东摸摸,西碰碰,却因为身上没有银子而无数次地被骂被打。
渐渐,城里的繁华在小男孩的眼中成了最令人讨厌的东西。
比如城中雅香楼里的燕窝鱼翅。
那次小男孩蹲在街角看见二楼窗旁有位富家子弟肆意地咂着嘴,舔着唇,他便知道那一定不好吃,还不如家里巷子中有些咸很少肉的菜。
想着想着,肚子便咕咕叫了起来,小男孩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真正地吃上一顿饭了,每天都是到了夜里去泔水桶里找些别人剩下的饭菜,然后像个小偷一样,猫着身子将剩饭剩菜偷回自己的住处,一个阴暗的桥洞。
突然间真的很想吃巷子中的菜了,一定要大口吃。
小男孩张开干枯的嘴唇,虚咬几口,苦笑两下后起身继续毫无意义的瞎晃。
低着头,默默走路,即便是遇见了他最喜欢的抛绣球,竟也是置若罔闻。
因为他现在感到了孤独,前所未有的孤独。
这让他很难过,可他没有办法,他没了家,没了亲人,本就孤单,所以只能继续走着,继续毫无意义的瞎晃。
这年冬天,长川境内突降暴雪,容羽城中的积雪厚可及膝,小男孩仍是居无定所,仍在街上瞎晃,他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就连泔水桶中的剩饭剩菜也找不到一点。
风雪如刀,不断地刮在小男孩的身上,那薄薄的衣衫又如何能够抵挡?
渐渐,步履蹒跚,似脚踝处绑着一条沉重的铁链,每往前踏下一步,都要滑出一道很深的雪痕,因为他总在跌倒。
眼皮沉重,好想躺在暖和的大床上舒服地睡上一觉,最好能够泡个热水澡,当然要是能够大吃一顿就再好不过了。
想着这些,小男孩并没有觉得宽慰了许多,因为他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毕竟只是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果不其然,在下一步即将落下的时候,小男孩又跌倒了,而且没能再起来,他有些绝望了。
幸运的是小男孩倒在了一处府宅的后门前。
幸运的是有个小女孩打开了府宅的后门,看见了小男孩,并将小男孩带到了柴房里,找来了一床被褥,端来了一盘馒头和一碗肉汤。
所以小男孩活了下来,他很感激她。
而更让小男孩感激的是小女孩留下了他,每天都会端来一盘馒头和一碗肉汤,雪下得大了些的时候,或是小女孩心情尤为高兴的时候,还会端来一碟精致的糕点。
比雅香楼里的燕窝鱼翅好吃,也比家里巷子中的菜好吃。
每天小男孩都要对小女孩说一句感激的话,小女孩每次都会摇摇手笑一笑。
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是月牙,最美丽的月牙,每次小男孩都会看得呆住,浑然不知有一些馒头屑还留在他的嘴角,于是又会惹得小女孩发笑。
渐渐地过了十天,小男孩已经习惯了每天都有小女孩的出现,也已经习惯了每天看着小女孩可爱的笑容,他觉得自己很幸运。
可是到了第十一天,小女孩没有出现,出现了一个大男孩,约莫有着十二三岁的年龄。
大男孩很粗鲁地将被褥扔到了雪里,并且狠狠地踩了几脚,然后毫不理睬小男孩目光中的愤怒,像是提起一只鹌鹑将小男孩从后门扔了出去。
小男孩没有哭,但很生气,可是只能无奈,幸运的是他在门外听到了门内小女孩和大男孩的争论。
她是想帮他的,知道这点就足够了,于是小男孩深深地看了一眼后门,便继续在城中瞎晃。
还是饱受风雪摧残,还是没有一顿饱饭,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份想念。
也许是小男孩的幸运还没有用完,想着念着就成真了,小女孩在有着一丝阳光的墙角找到了他,并带他来到城外不远处的一间茅草屋前。
小女孩指着眼前的茅草屋,笑着说以后这就是小男孩的家了。
小男孩望着小女孩笑起来像月牙的眼睛,再一次呆住了。
生活再一次美好了起来,小男孩感激的话也说得少了,因为他们成了一对好朋友,好朋友之间不需要太客气,好朋友之间可以放得开了,所以他们无话不谈。
小男孩也就知道了小女孩的身世,原来她和他一样是个孤儿,和他一样曾经跌倒在那处府宅的门前,和他一样感到过绝望。
只是她更幸运一些,不过他也不差。
每天黄昏的时候,小女孩总会提着一个沉重的饭盒来到茅草屋,然后趁着夕阳未落,夕辉犹暖的时候,和小男孩尽情地打雪仗,堆雪人,一起品尝美味的糕点,然后不舍地告别。
日子这样过着,可不能永远这样过着,因为小女孩把大男孩的身世也告诉了小男孩,小男孩明白大男孩有能力知道他想要知道的所有事情,所以大男孩一定会发现茅草屋,一定会发现小女孩每天都会在黄昏的时候来到茅草屋。
大男孩也一定会生气。
终于,小男孩猜测的事情发生了,可小男孩没有选择逃跑,而是平静地接受着大男孩的殴打与辱骂,因为他很想再看看小女孩笑起来像月牙的眼睛,可是那天小女孩被大男孩关在了府中。
小男孩走了,是被赶走的,被大男孩赶出了容羽,赶出了长川,再不得踏进一步。
但好似是因为遇到了小女孩,所以运气愈发好了起来,在某个寒冷的夜晚,在某个无名的桥上,小男孩遇到了一位老人,他用他的善良感动了老人,成为了老人的徒弟,每日跟着老人学习武功与兵法,勤奋到老人要每日都提醒他注意休息,不要太用功。
十年光景,眨眼即过,小男孩成了一名男子汉,而老人,也就是小男孩的师父却驾鹤西去了。
小男孩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收拾了包袱,拿起了老人传给他的剑,遵从着老人的遗嘱,用自己学到的本领去为天下苍生造福。
当时已是乱世,所以他决定早些结束战事来为天下苍生造福,于是他用了一年的时间成为了灼华国的将军,成为了烽火三烟尘,成为了温世五公子。
在那个梅花绽开的寒冬时节,他想起了容羽城里的小女孩,他知道小女孩喜欢梅花,喜欢听琴,所以他给前不久刚刚从云凉贵族那里换来的琴取了个名字,叫倾之。
他想着,如果能够再见小女孩一面,他愿意倾之所有。
他真的好想她,特别是今夜的梅花好美,雪下得好大,夜空上的那轮月牙像她笑起来的眼睛。
于是他拿出师父传给他的剑,在院中独舞,斩落了雪花,斩落了梅花,斩不断心中的思念。
流着汗,吹着风,他横剑于膝,坐于雪中,食指与中指不断敲击着剑身,发出清脆的铮鸣,像是呜呜的哀鸣,一只幼兽在思念着另一只幼兽。
不知我们是否望见了同一轮月牙?
不知我们是否深嗅了同一瓣梅花?
不知,不知,我们何时能再相逢?
于是,剑有了名,念逢。
……
……
天晓,晨光熹微。
绚丽的朝霞将庭院中的积雪染成了羞涩的颜色,正如屋内凝柔的颊畔。
“你的眼睛像最美丽的月牙,我不敢赏月,因为我怕忍不住想你。”
“你的唇很美,但远不及眼睛,我不敢赞美你的眼睛而去赞美你的唇,那是因为我怕我控制不住想要告诉你一切的心。”
“我每日都将念逢带在身边,即便睡觉时也要放在床头,因为我真的很想你,很想与你再相逢。”
白离的情绪如从陡崖泻下的瀑布,一发不可收拾,他憋了很久,憋到自己都认为憋不下去了,现在终于全部倾吐了出来。
“你从来都没想过要覆灭长川,你攻打长川只是为了提出和亲,只是为了...我?”凝柔躺在白离的怀中小声言道。
“是。”
“可你为什么就那么肯定来的会是我?”
“因为班禄是我的人。”
白离笑了,凝柔撒娇般地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当初很单纯的小男孩现在怎么这么坏。
要不是班禄的建议,乐卿怎么也不会想到要将凝柔送到灼华。
“可我终究还是低估了大王的野心与绝情,君有命臣不得不从,是我害得长川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我辜负了师父的教导,我对不住他。”
感受着白离突如其来的痛苦与自责,凝柔想要安慰几句,只是还未开口,白离便继续说道:“但我绝不后悔。”
是的,白离绝不后悔。
就算白离看到当初那个车夫像个失去了亲人的孩子一样,满是委屈地跌坐在路边,他也只会责怪自己,痛骂自己,却绝不会后悔,因为是为了她,所以他可以承受一切骂名。
“以后别这么任性了,”凝柔只能这么安慰道。
“那你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我?”凝柔接着问道。
“你还记得我吗?”
白离没有直接回答凝柔的问题,但却将答案说了出来,因为他害怕她忘了他。
“没关系,我一直记得你。”
“没关系,你现在已经躺在我的怀里了。”
白离自问自答,有了笑容。
“高兴吗?”凝柔抬头看他,笑着问道。
“嗯。”
这一声很简短,却很坚定。
……
……
朝阳升了起来,暖暖的光洒在了屋内,洒到了床上。
那时,小女孩在有着一丝阳光的墙角找到了小男孩;现在,小男孩在有着许多阳光的床上抱紧了小女孩。
世间的事真的很奇妙,但都很好,白离望过窗畔,看着朝阳,如是想着。
“那你为什么要送我离开?”凝柔有些抱怨地说道,继而看到了白离的伤口,想起了昨夜的黑衣人,不安地问道:“是因为那些刺客?他们是什么人?”
白离抚着凝柔的面颊,穿过如瀑的青丝,忽然垂首轻吻了一下凝柔的额头,凝柔措不及防,愈加含羞,幽怨地捶了一下白离的胸口。
白离得意地笑着,说了一句故作高深的言语。
“稍等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