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袍作响,白离一跃而下。
于是稳稳地落到了半世的背上,凝柔的身后。
从凝柔的手中牵起缰绳,顺势将凝柔的小手握住,而后从背后轻轻地吻了一下凝柔的青丝,叫了一声:“柔儿。”
霎时间,淡粉蝴蝶便完全融入进了鹅黄小野花的蕊里。
白离也便完全融入进了凝柔的心间。
青苍与紫罗很识趣地背过身去不听不看,在叫了几个军士搬走云梯高台后也随之入了城去处理琐碎事务。
城门处没有百姓,没有军士,只有离柔。
哒哒~
半世一直在缓缓地走着。
走到了城外不远处的一间只剩下几根枯草埋在雪里的茅草屋。
在那里,两人相拥着等到了黄昏,看到了夕阳,一个雪人的影子被暖暖的夕辉拉拽得有些长。
直到晚间时分,才往城里走去。
走过了离柔门,走入了温梅城,马上的人儿也观遍了满是鱼翅燕窝的雅香楼,观遍了旧时藏身的一个阴暗的桥洞。
最后,停在了乐卿的府宅后门。
吱呀,推开微旧的门,路过柴房的时候,两人相视一笑,没有言语。
然后,来到了院中的一树梅花前。
白离知道这株梅花树是乐卿以前为凝柔一人所植,也知道他们在大雪纷飞的日子会经常一起卧雪侍梅,更知道乐卿总会在有着寒月银雪的晚间于梅树下为凝柔弹琴。
这些都是他在柴房偷偷看见的场景。
这些都是他已经做过的事情。
凝柔知道或不知道。
院中的一树梅花已然不复过往之盛然,更加比不上梅园里的那株,零零散散的梅花瓣积满了冰雪,树下渐化的积雪中也是露出了一些枯萎的梅花瓣,在清冷的月光下看着显得有些凄凉,不自觉间院中便冷了些许。
梅凝柔捻住一瓣梅花,将其上的冰雪擦落,触指微凉,不觉悲伤,反倒有着盈目的甜蜜。
“这两个名字是何意?”凝柔含羞而道,明知故问。
温梅,离柔。
“我想告诉你,你的想法一点都不傻,至少我可以为你实现,而且必须让我为你实现,因为我离不开你了,柔儿。”
“何必浪费这座城。”
“这座城是你以前生活的地方,它应该有着属于你的印记,如果你愿意,这座城随时都可以真正地属于你,大王一定会答应。”
“因为,这是我的聘礼。”
白离早已对此城有了想法,只是他觉得凝柔不像是喜欢此等作风的人,所以再三考虑之下,便决定将此城先作为口头承诺的聘礼,凝柔想什么时候收下就什么时候收下。
既是聘礼,只要收下便是答应,即使只是口头上的收下。
“啊。”
凝柔微微惊呼,指间的一瓣梅花顿时断了枝上的茎,惹得凝柔又是一番心疼。
“我想娶你,我要娶你,我要在城里栽满梅花,每个人家的门前,每条河流的岸畔,每处土地的泥里。”
白离一步一步地靠近凝柔,终于扶上了凝柔的双肩,抱紧了凝柔的身躯。
“这座城是你的,是我们的,柔儿,嫁给我,好吗?”
凝柔满面含羞的捻着一瓣梅花贴在白离温暖的胸膛之上,缓缓闭上了眼睛,来到灼华国的一幕幕也不断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他将她接到将军府,安顿到了梅园,园中有一株比眼前这株绽放得更加盛烈的梅花。
他在梅花下为她,卧雪侍梅。
他在梅花下为她,一人弹琴。
他在梅花下为她,温了枝梅。
以前,她时时事事都念着乐卿,被人欺负了她会挥出拳头,被难题弄得头疼她会绞尽脑汁,被长辈管教她会帮着胡闹,每一次,乐卿都可以舒服地躲在她的保护之下。
在乐卿的面前,她不会委屈,她不会害羞,她不会难过,她不会撒娇,她不会绝望,她一直都很坚强。
但其实,她会委屈,她会害羞,她会难过,她会撒娇,她也会绝望,她没有那么坚强,只是她要装得很坚强,因为她时时事事都念着乐卿。
就像是一个大姐姐。
可自从来到了灼华国,见到了白离,她终于无法再强装坚强,于是她会哭,会笑,会害羞,会撒娇,也会委屈。
那一夜,风雪狂,遇了刺,为了救她,他愿意牺牲自己。
但是她不想再也见不到他。
她想他再捏着自己的腮,想他再看着自己的唇,想再听他的琴,想再见他的面,更想让他再温一枝梅。
最好能够和他一起卧雪侍梅。
以前白离想看看她的心在何处,现在她认清了自己的心究竟在何处。
面对乐卿,她始终以一个大姐姐的角色去照顾去保护,她本以为那是喜欢,但是在见到白离后,她明白了。
那不是喜欢,是感激。
而她所喜欢的一直都是当年那个无意间闯入她生命里的小男孩,他们的经历很像,他们都曾绝望过,也都很幸运地活了下来。
虽然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但每一刻都很开心,很快乐,很幸福。
其实自从乐卿赶走小男孩的那一瞬开始,她的心中便对乐卿有了一丝的隔阂。
小男孩想她念她,至此十余年。
她又何尝不是。
终于,终于,他们又相遇了。
这次,她认清了自己的心,她决定不再像当年那般,所以她从白离的怀中起身,抬头望向白离的目光,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
白离欣慰地将凝柔再次抱紧,表面淡定,内心却早已掀起了万丈波澜。
那个绝望的雪天,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但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到了一盘馒头和一碗肉汤,以及一双美丽的眼睛。
于是他活了下来,并且知道了那双美丽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像个月牙,最美丽的月牙。
他本以为日子会一直美丽下去,但是这天他却被一个大男孩赶了出去,自此又过上了瞎晃的生活。
他本以为日子会一直瞎晃下去,但是这天他又在有着一丝阳光的墙角见到了她,而且去到了一间茅草屋。
这间茅草屋很好,因为每日都会有雪人、夕阳、饭菜以及最美丽的月牙。
之后,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于是他想她念她,十余年。
他本以为这些想念是出于感激,他本以为想着念着就会忘了,可是越陷越深。
终于,他明白了。
那不是感激,是喜欢。
于是他打听到了小女孩还在容羽,于是他率兵开始进攻长川,直到以和亲的名义将小女孩接了出来,即便后面不得已而从之的突袭违反了他的本心,他也不会后悔。
因为他在那一刻才真正地感受到,原来,他真的好喜欢她。
这座城是对她的愧疚,所以要作为聘礼。
如此,方才完满。
“我不要这座城,我也不要你在城里栽满梅花,我只希望你以后不可以为了我任性,我只希望你可以让我有一个名分。”
“百日后,大王弱冠之礼完毕之时,便是我们成婚之日。”
今夜,月朗星稀。
她决定,今夜和以后她都是属于他的。
凝柔抬起了头,眼眶微红,望着白离眸子里的柔情与疼爱,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感情,像是冬间红花的小嘴不由分说地便印到了白离的唇上。
突如其来的情意让白离怔住了片刻,便是连因风而摇的红梅都停了下来,好似有些看呆了。
面颊羞红得犹如满城欲滴待放的梅苞。
凝柔低着头,绞着手,心头犹如鹿撞,暗自想着自己刚刚为何那般不矜持,实在是羞死人,真丢脸。
正在想着,一股大力忽然传来,温暖的气息猛然贴上唇瓣,白离的双手紧紧地搂在了腰间。
面颊再次羞红得犹如满城绽开的梅花。
月下梅旁,深深拥吻。
哪怕梅凋雪化,也不愿再次放手。
有云路过,高挂夜空的月亮被遮掩住了光芒,院中突然暗了下来,不过也仅仅只是一瞬的时间。
云走月见,仰视看去,两人唇唇闭阖之间仿若将月亮吻在了口中。
“今夜,以月为证,以城为聘,百日后,我白离定娶柔儿。”
“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相负。”
白离捧着凝柔的脸颊,目光中的情意像是一江春水里浓浓的春意,再寒的风也无法荡走半分。
“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相负。”
凝柔轻声言语,而后抬起头对视上白离的目光。
目光灼灼,月光皎皎。
可餐美景,岂能就这般相视一夜,白白浪费大好时光,白离也觉得如此甚是可惜,便先开了口。
“我好长时间没有赏月了。”
“我陪你。”
……
……
温梅城内有鼓声。
郡守府衙前,郡丞与郡尉并肩立于阶上,阶下围着温梅城中的百姓,或是长川所遗,或是灼华所迁。
衙前有个一人多高的木板,板上有张纸。
灯笼洒下光芒,月光照下清辉,将纸上的墨字映得无比清晰,印在下角处的红印章则格有些外显眼,那是英政王的玺。
郡丞开口说了几句话,人群中顿时一片嘈杂,特别是原属长川的百姓,他们的脸上有着惊奇,有着愤怒,最后全都归为了无奈。
衙门开阖,郡丞与郡尉以及军士们全都进了衙内,唯独留下了那个木板,那张纸。
百姓拾阶而上,对着板上的那张纸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倏尔,尽皆散了去。
此处府衙前重新归于宁静,可其他的许多地方却陆陆续续地热闹了起来。
因为板上的那张纸是英政王布告天下的诏书,写得是英政王在长川国境内设郡县的王命。
自今夜起,曾经贵为七雄之一的长川国变成了灼华国境内的一个小小映川郡,可叹世间物是人非。
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此消息犹如冬间最为狂暴的一场风雪,即便是再远的房屋,雪屑也会像一头脱缰的野马,无比迅猛地撞入屋内。
催砖捣瓦,人心惶惶。
不远处或是远处,五国君主的寝宫内突然亮起了烛光,早已卧榻而眠的五国君主急忙穿戴梳洗,紧急召令文武百官立即入宫。
从未有过的晚间上朝在五国之内同时发生了,只为讨论一件事,灼华国的郡县制。
这一夜,天下尽知有郡县。
这一夜,天下人尽皆惶惶。
而作为引发者的英政王和白离却,一个在寝宫内卧榻而眠,一个在梅树下与妻赏月。
好不乐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