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
白离的气息愈加近了些。
怎么办,如果他靠近我怎么办,凝柔竟是紧张了起来,也因此面颊上又是染上了几分绯红。
绯红本因含羞,公子却道发烫。
白离搓了搓冰冷的双手,稍稍有些温度的时候方才贴到凝柔的面颊上,却不想有些发烫,白离本还平静的面容忽然紧张了起来,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当意识到凝柔可能再次发烧的时候,白离才醒悟过来,这时应该立即让雪儿过来。
可就在白离即将开口之际,凝柔却是突然睁开了眼,不知是因为白离的手实在有些冰凉,还是因为凝柔实在无法继续装睡。
凝柔醒来的一刹那便将身体往床的里面挪了挪,顺势将自己的面颊脱离了白离的冰手。
感受到动静后,白离转过头来看到睁着大眼望着他的凝柔,特别是凝柔现在还很虚弱,目光中有些可怜兮兮的神色,于是那一瞬间,白离便觉得此刻的凝柔可爱的让他想揉在怀里,揣一辈子,无法自拔也在所不惜。
“你没事了?”
也许是面对凝柔失态了太多太多次,白离自己都有些看不起自己了,于是稍怔过后,白离便连忙侧过头去,将自己的情绪掩饰下去,以一种毫不关心的语气言道。
“嗯。”
凝柔更是不好意思,但因为虚弱,因为对白离增添了一些好感,所以说话也不像先前那般不客气了,只是垂着眼皮,双手乱绞着棉被,淡淡地应道。
简单的对话过后,两人便无言,再无言,还是无言。
屋内的气氛瞬间冷到了极点,就连屋外的寒天雪地都有所不及。
“你违反本将军的军令,本该受到一百军棍的处罚,但本将军念你有病在身就权且记下了,你好好躺在床上安心静养,要是再敢随意走动,本将军便就真的要打你一百军棍了,我去找雪儿来给你看看。”
又是干坐一会,白离忽然从床畔起身,理了理暖袍,面色深沉地说道,而后便推门而出。
双手乱绞着棉被的凝柔突然听到白离没来由的一段话后,顿时怔住了,明明刚才还因为自己发烫而紧张得不知所措,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当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凝柔狠狠地嘟起了嘴,将绞在手中的棉被往前随意一扔,望着屋内上方的雕梁画栋不满地哼了一声,而后又将扔掉的棉被拉了上来,将自己的脑袋蒙在里面,双腿像两条鱼儿一般撒泼地踢了棉被几脚,又是重重地哼了几声。
此番小女人模样,凝柔却是从未因为任何人而露出过,即便是在乐卿的面前,也永远是一副坚强的模样。
只可惜白离没有看见。
……
……
一连五日,白离都在梅园陪着凝柔,即便凝柔身体早已痊愈,也只能迫于白离说一不二的军令老老实实地待在床上,接受着白离的照顾。
食同桌,食同桌,食同桌,就算晚间就寝的时候,白离也要看着凝柔安然入睡后才能放心地进到自己的小隔间中歇息,但即便躺下闭上了眼,白离的耳朵也始终竖着,听到外面稍微有一丝的异动便会连忙跑出来,即使只是因为凝柔翻个身,白离也要坐在床畔陪着凝柔很久,直到凝柔做了个好梦,笑出了小花。
而且就连时常前来汇报军政事务的青苍、紫罗在这五日内也再未踏入梅园,更不见得白离忙里忙外处理事务,完全一心地放在了凝柔的身上。
虽说凝柔仍是被困在梅园中无法踏出一步,虽说凝柔不喜欢接受强制的照顾,但总归这五日来白离将凝柔照顾得无微不至,凝柔的身体早已恢复如初,哪怕是再策划一次逃跑也游刃有余。
只是不知为何,凝柔竟是没有兴起欲逃的念头,仿若有些不舍。
一连五日,再未飘雪,就连寒风也很少光顾,每日都是暖洋洋的大日头独占天与云。
直至第六日,寒风倏尔降临,大日头再度藏了起来,天空又是飘起了白雪,不过雪下得不大,完全不用撑伞。
也便在这日,梅园的木门第一次响起了急促的敲击声,骤响三下,虽急切却又恭敬,想必是青苍或紫罗来了。
白离稍稍沉思一瞬,推门而出,之后便再未进来,只是听到了一阵急迫的马蹄声猛然踏起。
何事竟如此紧急,便是连嘱咐凝柔一句都没有了时间。
凝柔半坐于床上,呆呆地望着院中仍然开得正盛的那株红梅,心中又是猜到了几分。
先前白离搬来的时候,凝柔已是觉察到灼华国近日并不太平,只是白离这五日来将心思完全放在了凝柔的身上,一点紧迫感都没有显露出来,于是凝柔也渐渐将此事遗忘了下去,此时白离骤显紧急,想必灼华国一定是出了大事。
只是灼华国能出何种大事呢,凝柔猜不透想不明,但总归是出事了。
那么,这是再逃的机会?
凝柔心中骤然响起一声惊雷,计划再逃的思路完全清晰缜密地在脑海中推演着,昭丰城的地形以及布兵处,城门关闭和开启的时间,城门的盘查是否严格,还有如何能借助白离送自己出城,以及出城后该如何如何,大大小小的问题在凝柔的心中响起,每响起一道问题,凝柔便会准确地给出最佳的答案,没用多长时间,一套完整的逃跑计划便烙印在了凝柔的脑海中。
这才是真正的凝柔,那个文武双全,聪慧无比的侍卫。
只是本该充满兴奋与期待的沉甸甸的大脑,此刻却显得空荡荡,像是失去了什么,像是因为失去了什么而感到失落。
无心赏梅,无意观雪,凝柔沉重地躺倒在床上,拉起厚厚的棉被盖在了自己的脸上,心绪渐渐杂乱,直至彻底凌乱,而后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不喜不悲,很是平静,想必未做噩梦也未做美梦,可是她的眉眼之间总是让人觉得有些微皱,难道是害怕自己计划再逃的事情败露出来?
……
……
白离这次去了很久,回到梅园的时候已是晚间。
雪还在飘着,像是飞舞的纸屑,园中有些清冷的月光洒下,照着雪屑,像是天地间倏忽地开了一树银花。
风起,树摇,花落,公子小声言道:“紫罗,取琴来。”
琴应随身携带,木门开阖之间,紫罗已是从门外的马车上抱来一张琴。
琴有名,为倾之。
此琴原属云凉国一宫廷贵族,白离无意间偶闻此琴的琴身乃是由百年方可成材的云纹木所制,琴弦所用的更是世上罕有的十年寒蚕丝,仅此道听途说,还不知传闻真伪,白离便不管不顾地留下自己的将印,不远万里,千辛万险地去到云凉国,用了千金方才见到那位宫廷贵族。
那位云凉贵族也是识货之人,无论白离愿意送出多少珍宝异物来换取那张琴,他就是不允,直至白离答应他以后率兵攻打云凉国的时候必定放他走,那位云凉贵族方才应允,顺带着将白离先前所说的珍宝异物尽收囊中。
那时的白离已是人们口中所称的天下名将,当世公子。
那位云凉贵族以一琴换自己一家上下的命真可谓是洞察先机,老谋深算。
毕竟当时的白离已隐隐有着坐上烽火三烟尘之首的趋势,日后能阻挡白离征战天下的必定是凤毛麟角,不如早做打算,做个顺水人情,保得一命。
再说那张琴放在那位云凉贵族的手上根本就是暴殄天物,他根本就不懂琴。
如此好琴,那位云凉贵族竟称之为金凤凰。
白离闻后在心中怒骂不止,要不是先前做了承诺,他真想取出配剑将那位云凉贵族的手砍下,如此粗俗不堪之人怎配拥有过此琴。
白离爱琴,每日每夜将其带在身旁,吃饭带着,睡觉带着,读书带着,上朝带着,练兵也带着,只是从不弹奏,因为还没取好名。
终于,某年寒冬之时,见梅花绽开之后,灵感突发,为此琴取名倾之。
此琴,一见为之倾倒,欲得倾之所有,故名倾之。
只是无人知在为琴取名的时候,白离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小女孩的身影。
第一次见到小女孩的时候,白离也还是个小男孩。
……
……
净手,端坐,理袍,凝神。
云琴冰弦,琴身有云纹,触手有些凉,倾之最适在这有寒月银雪的晚间弹奏。
最为美妙的是梅园中的红梅开得正盛,佳人睡得正香。
铮!
声震林间,响彻三军!
白离修长的手指猛然一拨,拨出了第一道琴声。
似安谧的林间极其突兀地响起一声箭音,似整肃的三军不合时宜地发出一道笑声。
总之,不对。
而这不对的第一道琴声也惊到了立在旁侧的紫罗,惊走了栖上枝头的寒鸦,惊落了开得正盛的梅花。
更是惊醒了屋内酣睡的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