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起于红灯笼,红灯笼执于丫鬟。
黑夜的寒冷被红灯笼暖暖的光芒驱逐而尽,正如丫鬟旁侧的妃子总是给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凝柔刚要为宫廷卫擦拭汗水,宫廷卫却突然侧过身子低头行礼,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好像仅仅凭借着暖暖的光芒便能知道是何人而来。
于是凝柔也好奇了起来,收起了手帕望向了光芒的源头。
其实,这内宫之中只有一人可以自由出入,也只有一人才能够让宫廷卫心甘情愿地行礼。
便是凝柔此时看到的红衣姑娘。
一袭简单朴素的红裙穿在姑娘的身上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特别是红裙之外还披着一件厚厚的红袍,红袍的顶端有着一圈雪白不知是何兽类的毛发在迎风飘舞。
“我是喜儿,你就是白夫人吧,白将军真是好福气啊,”红衣姑娘快步走了出来,握住凝柔的双手,像个小女孩般天真可爱地说道。
红衣姑娘便是喜儿,是英政王的妻子,是灼华国的喜妃。
凝柔微怔,因为她可以感觉到眼前红衣姑娘的言语和行为完全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天然流露,只是在这深宫之中还没有被勾心斗角的肮脏所玷污当真有些让人无法相信。
不过若是凝柔注意到红衣姑娘在握住她的双手之前先是亲自将宫廷卫扶直的动作,那她就不必半信半疑了,因为这真的不是能够装出来的行为。
而此行为自然也是宫廷卫心甘情愿朝着喜妃行礼的原因。
自从喜妃入了这内宫,他们便始终接受着被平等相待的待遇,内心自然十分感激,每每提起这些事的时候,其他的宫廷卫兄弟总是很羡慕他们可以守护这么好的一个妃子。
自然也不免都在心中暗暗嘟囔着自家的大王竟会有这么一位好妻子。
当然他们的心中也会对自家的大王为了让喜妃能够远离内宫的那些勾心斗角的肮脏行为而绝不主动纳妃的心意感到震撼。
即便是有些不得不容下的妃子,英政王也让她们在偏宫中孤寂地过完一生,虽然对那些妃子有些不公平,可这世间尤其是烽火乱世,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对英政王来说,对敬爱喜妃的军士来说,只要对喜妃一个人好就可以了。
自古以来,何王能如此。
“喜妃娘娘,您叫我柔儿就可以了,”凝柔行了一礼说道。
“那你也不要叫我娘娘,我叫你柔儿,你叫我喜儿,好不好?”喜妃高兴地说道。
“柔儿不敢直呼娘娘贵名。”
凝柔长久住在乐卿的府宅中,所以很少被世间的俗世扰了内心,本以为凝柔已是够单纯了,却不想眼前的这个喜妃却比凝柔还是单纯。
即便是凝柔也知道宫廷礼仪,不敢随意破坏,可喜妃却是毫不在乎。
深宫之中,英政王将喜儿保护得太好了。
言语中,喜妃不会以‘本宫’自称,就像是英政王私下里不会对着白离以‘本王’自称。
“什么娘娘,哪来的贵名,我也只是个普通百姓而已,就这样定了,我久处这深宫里,连个谈心的姐妹都没有,大王他又事务繁忙,实在是太无聊了。”
喜儿搀着凝柔的胳膊,内心雀跃地携着凝柔往里处走去,久处这深宫里,确实有些烦闷。
凝柔身体僵硬,几乎是在喜儿的拖拽下才迈开了脚步,不过凝柔从来就不是一个自卑的人,既然喜儿不在乎宫廷礼仪,那她便能够更加放得开,多走两步路,凝柔便和喜儿熟络了起来,谈得甚是投机。
最重要的是喜儿的派头不大,随行的只有常年伴在她身边的贴身丫鬟春霞,打着红灯笼在旁侧,而且喜儿还不时送出一些话头,让春霞能够参与到她和凝柔的谈话中。
当真是罕见的深宫奇娘娘。
可像喜儿这般的奇娘娘,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有自然是有,比如孤寂地住在偏宫中的那些妃子们,可她们没有任何办法将这种对喜儿的不喜欢表现出来,因为她们的人根本就出不来,外面的人也不会进去。
喜儿也曾经劝过英政王不该这样对那些姑娘,可英政王只有在面对喜儿的时候才能将其好人的形象树立起来,其他时候,无论如何都称不上一个好人。
……
……
夜穹上悬着的一轮明月将宫里映衬得很是清亮,像是铺上了一层银霜或是雪屑,假山清渠,亭台楼榭,还有些珍贵的繁花,有美人穿行于中,妙哉妙哉。
也许是因为久处深宫感到烦闷,也许是因为原本性情便是如此,喜儿很快就与凝柔谈到了家长里短,就像是多年不见忽然再次相逢的老友。
而凝柔也不是扭扭捏捏的小家碧玉,自然不会对喜儿的这种热情感到不适。
明月相随,颊畔微微生红,凝柔有些羞意地讲到了自己是如何被骗到灼华来,如何进了将军府,如何屈服在白离的魔爪下,或许是今夜月色太美的缘故,凝柔一股脑将自己和白离的儿时相识故事也讲了出来,惹得喜儿大呼羡慕,待反应过来后,凝柔才发觉自己的面颊已经开始发烫了。
凝柔彻底打开了自己,于是毫不在乎喜儿的身份,只当她是一个可以谈心的好姐妹,所以为了公平起见,凝柔缠着喜儿让她也要讲一讲她和英政王之间的故事。
于是在美丽的月色下,绕过假山,行过渠畔,喜儿讲述了英政王是如何偶然间救下自己,她是如何知道英政王每一天的喜怒哀乐,她又是如何分担他的怒哀,给他创造喜乐。
凝柔彻底有些凌乱,因为这与她想象中的大王与妃子之间的故事大不相同,甚至完全相反。
直至喜儿讲到了英政王只吃她做的饭菜的时候,凝柔才稍微恢复了些许的平静与清醒,因为她想到了那个夜晚,那个破袍上有歪梅花的夜晚。
那晚,她也给白离做了一次饭菜,白离像个劳作归家的农夫,狼吞虎咽,仿佛吃到了天下间最美味的饭菜。
于是凝柔便明白了那时白离的一些不正常行为是受到了英政王和喜儿的刺激,于是凝柔的面颊愈加发烫。
拾五阶而上,喜儿与凝柔连同春霞坐到了一座亭中的石桌前。
月色映到石桌光滑的镜面上,像是有一江春水在其上不急不慌地流动,正如此刻喜儿的眼波。
眉含浅笑,呵气如兰,喜儿坐定后望向亭外的一簇繁花,似有流动的月色从口樱桃小口缓缓吐出:“大王说在他弱冠之礼的时候,他一定会给我一个惊喜,我记得他说了两遍一定会。”
喜儿很期待。
凝柔也很期待,因为白离也说过百日后他们会成婚。
百日后,好像是在英政王的弱冠之礼的后面,那么英政王说在弱冠之礼的时候会给喜儿一个惊喜,细细想来,难道......也是成婚?
毕竟现在喜儿还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分,毕竟英政王行弱冠之礼的同时也要册封皇后。
念及至此,凝柔不禁掩着嘴为喜儿高兴了起来,不过她并没有要告诉喜儿自己所猜想到的惊喜的意思,因为他们之间很不容易,尤其是喜儿。
平民出身的喜儿在外要承受着那些出身高贵的妃子的嘲讽辱骂,在内还要分担英政王所有的怒哀,并且总是会费尽心思给英政王创造喜乐。
所以喜儿应当在那天以一种未知的状态来迎接惊喜,她肯定会很高兴。
“柔儿你在笑什么?”喜儿不解地扭着头望向凝柔问道。
“我在笑某些人犯了相思,”凝柔笑着打趣道,就连坐在旁侧的春霞也不禁偷笑了起来朝着凝柔说道:“柔儿姑娘你可是不知道,喜妃娘娘可是经常守着一桌饭菜发呆。”
“春霞,就连你也取笑我。”
喜儿被凝柔和春霞的一唱一和弄得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于是忙扭过早已生红发烫的脸庞,假装在赏月。
咳咳。
清了清嗓子,凝柔和春霞也随即收住了笑声,一同赏起了月色。
这种场景在深宫中十分罕见,但在喜儿居住的内宫中却时常会有,也许是喜儿和大王在月色下说着些情话,也许是喜儿和春霞在月色下说着些思念大王的情话,当然都是喜儿在说,春霞在听。
“柔儿,你还没有好好在昭丰转过吧?”喜儿突然出声问道。
凝柔望向喜儿摇了摇头。
“四三街想必你也未去过吧?”
“闻所未闻。”
“明日我们三人一起去,我好长时间没有出宫了,都要闷死了。”
“春霞,为什么你那么兴奋?难道你也犯了相思,想要出去找个情郎?”凝柔看着无比兴奋的春霞笑着打趣道。
“柔儿姑娘,那可是四三街啊,我们明天可以去四三街了,我怎么能不兴奋,”春霞手舞足蹈地形容着,却因为兴奋,说出的都是废话。
“四三街又如何?”
“明日去了便知。”
月牙渐渐高悬,而后缓缓坠落,夜已深了,谈心也到了尾声,该安寝了。
“柔儿,今晚你和我一起睡吧。”
“同榻而眠?”
“你脸红什么,难不成你是男儿身扮女儿身,所以有些不好意思,哈哈哈哈。”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同榻就同榻,只要你别怪我晚上把你踹下床。”
“那你最好也小心点晚上别掉下床去,哈哈。”
春霞虽然是个丫鬟,但却是过得最好的丫鬟了,喜儿不仅不用春霞彻底照顾自己,并且还在自己的寝宫中隔了一间寝室作为春霞的居所,一应摆设,应有尽有。
当真是好娘娘,福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