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长川国通往灼华国的官道上。
正午时分,细雪轻扬,乱云低薄,拥抱了一怀白雪的薄云在空中肆意地挥洒着豪情,藏于薄云之后的日头,渐渐透出愈发明亮的光芒。
风虽微却凛冽;
光虽淡却暖人。
随着光芒的愈发明亮,此处官道之上也由远及近地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哒…哒…哒…哒…哒…哒…
马蹄富有节奏感的踢踏而来,不显急切,只有些窸窸窣窣的滚雪声伴来,似是裹铁轱辘在洁净的白雪上暗暗作怪。
来物应当是一架马车。
拐过一个平缓的小弯,明亮的光芒穿过光秃的枝桠打在缓缓驶来的马车之上,给本就精致的马车又是增添了几分美感。
马车鲜红,装饰华美,就连拉车的马匹也戴上了一朵鲜艳的红花。
车队人数不多,除了必有的赶车车夫,以及旁侧四个看似普通的随从,便只有一位行于车队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
看其装饰,马车似是载着刚刚出嫁的新娘子,但不仅没有锣鼓喧天,彩带飘舞,就连一个丫鬟竟都是没有。
让人不得不多加猜想几分。
一行人只管安静地走着,除了踩雪压雪的轻微响声,便只有马匹的喘气声。
似这般过了许久,车内的新娘好似忍耐不住压抑的沉寂气氛,便从马车中探出了一只白皙滑嫩的素手。
其手之白不输洁雪,其手之香不输傲梅。
继而,一个半披着红盖头的脑袋从马车的小窗露出,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似是寒风不懂得怜香惜玉,不多时,先前探出的素手便无奈地提起红色的袖管擦了擦冻僵的鼻梁,再玩闹般地从口中吐出一口冰色的寒气,用手扑散。
实是可爱率真。
旁侧的随从见新娘子从车内露出脑袋,当即面色不善地将新娘子推到了车内。
虽说不敢用力,但态度却不甚友好。
怎么看,这新娘子也不是嫁人的模样,反倒有着被押送的意味。
寒风裹挟着新娘子素手上的一缕清香飘到前方男子的鼻中,男子若有感应,脑袋随之歪向后面,露出一个冷峻的侧面,嘴角已是往上扯起了隐蔽的弧度。
……
……
天气很好,却有寒风。
即便是暖人的日光,也无法彻底消释空气中寒风所带来的刺骨寒气。
“驾~”
赶车的车夫轻喝一声,便从最后一截的官道上转到了人烟处,入了一座城。
因是冬天,因是寒冷,宽阔的街道上显得人影稀少,街道两侧的朱门也是紧紧阖闭,唯有门上的铜环敢于直面刺骨的寒气。
马车缓缓而行,一行人仍是不发一言,倒是与这座城内的安静相得益彰。
行了一阵,雪已停歇,日光愈暖,马车也似乎是到达了目的地,停在了一处颇有气势的府宅门前。
府宅最为显眼的便是朱漆大门上方悬着的描金匾额,其上书有“将军府”三个威风凛凛的大字。
于朱漆大门的两侧各蹲伏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石狮,似是要誓死守护着将军府威风凛凛的气势,不容他人亵渎。
由此看来,此间府宅中的将军必定是个威风凛凛的大英雄。
只是在这朗朗白日间,将军府的门前竟是没有着亲兵前来守卫,仿若仅凭门前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便可护府周全。
石狮自然无法护府周全,但此间府宅中,所住将军的名声却是可以。
只因他是灼华国的将军,是烽火三烟尘之一,是当世三大名将之一。
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在将军府前停下,还未下马,便有着一位身披战甲的中年男子从将军府中走出,单膝跪于马下,对着马上的男子拱手说道:“将军,只待您下令了。”
“确定没有纰漏?”马上的男子淡淡问道。
“属下以项上人头担保,绝无纰漏!”身披战甲的中年男子锵声答道。
“去吧,”仍是淡淡的一声。
但就是淡淡的两个字,却让身披战甲的中年男子兴奋不已,目露喜色,犹如于这寒冷的冬间倏忽地刮来了一阵温暖的春风。
身披战甲的中年男子动作很快,不多时便带上十骑亲兵,扬尘而去。
听着急切的马蹄声愈踏愈远时,半披着红盖头的脑袋又是从马车旁侧的小窗中露了出来,朝着外面张望。
入眼迷惘,胸口稍稍有些压抑,此处实是陌生,远不及容羽的繁盛、舒服。
马车内的嫁女将小窗上的布帘放下,气哼哼地重新坐回座位,微微嘟起了嘴,已是在心中埋怨着自己为何要做出这般愚蠢的决定,竟是愿意嫁到灼华国。
望着身披战甲的中年男子许久,直至只能看见一片灰蒙的天际时,马上的男子才收回目光,娴熟地下了马。
早已垂立等候多时的五六个家丁丫鬟见男子下马后,迅速地迎了上去。
家丁将男子的高头大马牵去马厩喂食,丫鬟将手中的狐裘披到男子微微出汗的身上,利索的动作似是早已做过几千几万遍了。
“将车内的姑娘安顿到梅园。”
“是。”
丫鬟应诺了一声后,踏着小碎步便朝着马车走去。
车夫早已眼疾手快地将马车上备好的车凳拿了下来,用袖子擦了擦上面因赶路而沾染的灰尘,便笑着退后了几步。
马车旁侧四个看似普通的随从也于此时跟在男子的身后,走入了将军府中。
车帘微掀,丫鬟朝着车内喊了一声:“姑娘,公子请您先到梅园安歇。”
公子?梅园?何人?何地?
车内的嫁女面露疑惑,不解丫鬟所言何意,嘴上嘟囔了一句:“我所嫁之人难道不是英政王?公子又是谁?”
虽是不解,但车内的嫁女却并没有任何抗拒,既来之则安之,将红盖头重新放下,便弓着身子从车内走出。
丫鬟伸出双手扶着嫁女下来,而后从袖中掏出些碎银子洒到车夫的手中,便搀着嫁女走入将军府中。
得了些赏赐,车夫吆喝了一声,在空中啪地甩起响亮的鞭子,马车便缓缓出城去了,踏上灼华国通往长川国的官道。
只是没想到,车夫于半途被一队身披灼华国盔甲的军士拦了下来,而且让其原路回城。
车夫向灼华国的军士解释他是长川国的百姓,来灼华国办些小事,趁着天还没黑想要回去见见妻儿,希望军士大爷们通融通融,并且把将军府的丫鬟刚刚赏赐的些许碎银子塞到了军士大爷们的手中,脸上堆满了笑容。
灼华国的军士收了银子,神秘地和车夫说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回去了,最迟今晚,长川国就没有了,你现在回去就等于送死。”
“什么?不行,我要回去,我的妻儿还在城内,求你了军士大爷,求你了,通融通融,让我回去吧。”
车夫呆滞了一瞬,待反应过来灼华国军士话语中的意思后,慌忙地带着哭音跪下,求着灼华国的军士们能够放他回去。
车夫只是个普通的小百姓,他不懂政权,也不关心长川国的存在与否,或者更为准确地说,他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去关心长川国的存在与否,他现在只想将自己的妻儿接出来,一家人安全地团聚。
因此很是急切,在这寒冷的冬间,额头上都已是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但,灼华国军士怎么可能应允,呵斥推搡着车夫让其原路回城,就连马车也已是被扣了下来。
寒风转冷,日光也不再暖,车夫一个人颓废地跌坐在路边,像是失去了亲人的孩子,满是委屈。
于这乱世中,百姓最苦,没有之一。
……
……
将军府,梅园。
一袭红火嫁衣的嫁女挨着窗沿,幽幽地望着院子中开得正盛的一株红梅。
红梅的花瓣上还沾着片片未在日光下融化的雪花,寒风拂过,便再也不舍从红梅身旁离开,似是留恋情郎的娇女。
要是搁在往日,窗里的嫁女必定会欢脱地跑出来,可现在她的心思早已飞出了梅园,飞出了将军府,飞出了灼华国。
停留在了她嫁到灼华国的前一天夜里。
前一天夜里,她还在长川国的都城,容羽。
……
……
“凝柔,对不起,可我没办法。”
嫁女名为凝柔,全名梅凝柔。
说话之人是一位男子,是长川国君主僖献王的长子,也是当今温世五公子之一的长川君,乐卿。
“公子真的想好了吗?要将凝柔嫁给英政王?”
梅凝柔是乐卿的四大侍卫之一,唯一的女侍卫。
不过听梅凝柔与乐卿说话的语气并不像是公子与侍卫的关系,只因他们自小青梅竹马,之间已是微微滋生出了些许的情愫,只是碍于身份,两人都没有主动表达出来过。
“凝柔,彩儿她肯定是宁死不屈,可如果你再不同意,长川国就危险了。”
乐卿的语气有些急迫,仿若梅凝柔如果没有答应他的请求,今夜过后,长川国便会不复存在。
稍顿片刻,乐卿好似下定了一个很大的决心,双膝忽弯,朝着梅凝柔跪了下来,道:“凝柔,我求你了,为长川国牺牲一下吧。”
梅凝柔没有答话,也没有将乐卿扶起,更没有看向乐卿。
空洞的目光凝滞了许久,一滴滴泪珠于眼角堆积,倏尔,凝柔点了点头,轻声地应了一个嗯。
乐卿欢喜地站了起来,扶住凝柔的肩膀轻轻地摇晃着,似是要将心中的欣喜分享给她。
这是乐卿以前经常会做的事情,可自今夜过后,一切都不存在了。
按理说,乐卿作为长川国君主的长子,以一女子和一段青涩的爱情来换取长川国的安宁是很划算的事情,在乐卿他自己的心中也觉得很划算。
可他却从没想过凝柔的感受,他只是以为凝柔会像以往一样,理解并支持他所做的一切决定。
可他这次错了,他不知,凝柔将他和他们之间青涩的爱情看得比长川国更为重要。
也许在女子的眼中,一个可以靠着取暖的男人比一个可以睥睨天下的国家更为重要。
最起码,梅凝柔便是这般的女子。
可如今,她的幻想在这夜破灭了。
乐卿欢喜地奔跑了出去,向他的父王报告这一令人高兴的消息,可他却没有注意到凝柔的面颊上已是流出了两道苦涩的泪行。
以前,他很在意的。
……
想得久了,凝柔的眼角好似又要堆积起愁闷的泪珠,可就在凝柔刚要平复心情环顾四周的时候,作为一名侍卫的直觉告诉她,有人正在盯着她看。
撑着颊畔的双手倏尔离开,猛然转头望向窗外,因为太过用力,所以凤冠的珠玉碰出了响声,将正在出神望着她的男子骇了一跳。
看清楚男子的面容后,凝柔便没好气地转过头去,不再理睬男子。
男子摇了摇头,笑了笑,缓步朝着屋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