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源国，汉萏城。

一阵寒风拂过，小楼上的风铃响了起来，藏于檐角后的灰色树梢晃了几晃，将飞檐上的三两只灰雀惊走。

小楼的二层有人，四人，近窗围桌而坐，名贵瓷碗里的茶香热气将冒冒失失闯入窗内的寒风驱走，所以小楼上并不冷，只是四人的神情有些冷。

四人的目光齐齐望过大开的窗户，落到了小楼下的一处池塘。

池塘上面空荡荡的一片，看起来很不舒服，就连池水也不甚清澈，其间还飘着一些棕黑色的浮渣，就像是药草熬干后所留下的渣滓。

“连天池里的枯萎荷茎为何没有清扫干净？”

背窗而坐的富贵公子微微挑眉，接着转过身来望着面前的茶水，有些扫兴。

哐啷。

碗盖擦上碗沿。

“内忧外患，谁会有闲心。”

正对着窗户的又一位富贵公子吹了吹茶水，面容微愁。

“外患自有，可内忧从何而来？”

左侧素袍公子，淡笑言道。

“眼前的连天池与池里的荷花不就是了，”面容微愁的富贵公子喝了一口茶水。

“这话也就你敢说了。”

右侧的再一位富贵公子端起了茶水，笑道。

……

……

楼下的池塘名为连天池，因为这里植下了满池的荷花，盛夏时，撑开的荷叶仿若连着了天际。

要不是因为连天池在小楼的下面，要不是因为小楼在王宫的深处，想必每逢盛夏，这里都会挤满了游客。

但王宫之外也可看到连天的荷花，因为这里是临源国的都城，汉萏城。

汉萏城有两景名满天下，一为盛夏时满城的荷花，一为贯穿全城的河流，汉水。

连天池便是截了一块流入王宫内的汉水而建，并且因为临源国现任君主烈武王的一位妃子喜欢荷花，所以便在连天池内植下了满池的荷花。

但烈武王的那位妃子仍然不满意，她觉得荷花的香味不浓，于是烈武王便下令汉萏城中的百姓尽皆建池植荷，有些穷苦百姓因为没有能力而违反了王令，便遭到了灭族。

临源国的牧仪听到消息后满面怒气，当即冲进烈武王的寝宫中直言上谏，并且大骂那位妃子，于是惹得烈武王大怒，便将牧仪从一国将军贬为守城统领，每日都在城门前盘查来往的行人，而且没有烈武王的命令不准入宫半步。

当消息传开后，百官求情，万民请命，恳求烈武王恢复牧仪的将军身份，更是在请命书中直言临源若没有牧仪将军，必无法在乱世中长存。

因为牧仪是烽火三烟尘之一，是当世三大名将之一，在军事才能上与白离齐名。

迫于压力，三天后，烈武王不得不恢复牧仪的将军身份，并且从国库中取出银两发给穷苦百姓，用来建池植荷。

自此，国力强盛的临源国在其他君主的眼中便不足为虑，因为国有昏君，久之必衰。

……

……

寒风拂过，连天池里的湖水漾起了几圈涟漪，将枯萎的荷茎向外推去，就像是于波浪上起伏的破舟。

哐啷。

碗盖合上碗沿。

除了风声与品茶声，四下一片安静。

终于，四人中唯一身着素袍的公子耐不住当下安静的气氛，有些急切地开口道:“三位世子想必已是知道了乐卿的想法，只是乐卿还不知道三位世子的想法，还请明示。”

素袍公子原来就是逃到临源国的乐卿，长川国的世子。

而他口中的三位世子便是桌旁的另外三人。

“赵兄，我们两国世代交好，不知你怎么看？”乐卿望向先前面容微愁的富贵公子问道。

他叫赵缜，烈武王的长子，临源国的世子，虽然不是温世五公子，但他的贤明正直仍然吸引了一大批有志之士前来投奔，在天下之中也是小有名气。

背窗而坐的富贵公子叫晏微，扶风国的世子，也是温世五公子之一的扶风君。

他又端起了茶水。

与乐卿相对而坐的富贵公子叫燕琼，云凉国的世子，也是温世五公子之一的云凉君。

他也端起了茶水。

赵缜垂首望着桌上的条纹，沉思许久，而后抬头望向乐卿言道:“长川灭国我也很难过，你的心情我很理解，只是你确定要这样做吗？你确定这样做可以吗？”

乐卿急切的神色舒缓了一下，另外两位世子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水，面庞上多了几分认真。

因为他们听懂了赵缜的话。

如果确定这样做可以，那我就愿意去做。

“如今长川国被灼华国攻占，势必会将灼华国的气势助长三分，灼华国本就强盛，如此一来，剩下的五国之中，要论某一国，也就义澜国和世寿国能够与其正面交锋，况胜少输多。”

乐卿正色将当今天下形式分析了一下，也便是从侧面言明我们在坐之人所属的国家最弱。

虽然三位世子的脸色有一丝的挂不住，但却很明智地点了点头，露出了几分苦笑。

他们都是青年才俊，贤明公子，甚至温世五公子中的三人已是聚到了此处小楼，这点气度又怎会没有，而且他们早就心知肚明，只是一直没有言破罢了。

“而且我敢肯定，近些年内，那两国一定不会与灼华国正面交锋，灼华国也一定不会向他们用兵。”

三位世子更重地点了点头。

灼华国处于西方，而义澜国和世寿国处于东方与南方，相距甚远，况且中间隔着长川，扶风，临源三国，在东北方向又有云凉国虎视眈眈。

最重要的是，义澜国和世寿国之间一直都是盟军关系，灼华国尚且还不敢远涉万里去相抗两国兵力，当然，两国也不敢远涉万里去侵犯势如猛虎，以逸待劳的灼华国。

三位世子明白这点。

“英政王的野心很大，从他成为灼华君主开始，他便一直想着一统天下，覆灭长川就是第一步。”

三位世子没有点头，因为天下人人皆知。

“第二步一定就是三位世子的国家，”乐卿加重了语气说道。

长川覆灭，五国之中便属临源国与扶风国最弱，云凉国稍强一分，但从先前灼华挑拨临源与云凉，从而引起两国交战的事情来看，灼华已是将云凉视为了盘中肉。

不仅三位世子深知这一点，三国君主或是其臣也是早已看透，不然也不会接受乐卿的邀请，派三位世子前来相议。

“唯有结盟，也只能结盟，不然国必亡。”

乐卿终是说出了最为重要的一句话，这才是他最终的想法，而且这也是他复国必须要踏出的第一步。

临源与长川世代交好，只要许以利益必会相助。

而扶风与临源、长川本就是三家分智后所建立的国家，有些同源关系，此次乐卿将严峻的形势直接点明，再加以利益，想必扶风没有理由不相助。

现在剩下的便只有燕琼还在思虑。

微微皱起的眉头在新起的热气中影影绰绰，就像燕琼此刻的想法。

见状，乐卿又言。

“燕兄，我承认结盟有我的私心，我想复国，我想将父王从昭丰王宫中救出来，但我所说的也是实话，形势已是十分严峻，如若不结盟，便就是一块块被分割开的肥肉，最终只会落入灼华的饕餮大口中，如若结盟，则还有着机会。”

稍顿一下，再言。

“而且我保证云凉不需要与灼华正面交锋，只要为盟军提供粮草军械等物资即可，事成之后，如我长川复国，必割城献宝以谢三位。”

说罢，乐卿带着眼角的几滴泪水便要下跪，忙得三位世子急急起身，扶住乐卿。

长川虽已灭国，可乐卿毕竟还是温世五公子。

“乐兄不必如此，如若事成之后，乐兄能够记得现在所言，我云凉自当竭尽全力，”燕琼言道。

记得现在所言，自然便是记得割城献宝，赵缜与晏微也是站在一旁朝着乐卿点了点头，表示如认同燕琼的话。

四人端碗相碰，将碗中茶水一饮而尽，四国结盟便就此形成，虽然长川国就只有乐卿一人。

但乐卿一人抵得过五万大军，因为他是温世五公子，因为他是长川世子，只要他振臂一呼，天下的有志之士，长川国的残兵，必定鱼跃而来。

“乐兄，赵兄，燕琼先行回国向父王禀告此次结盟之事，至于何时出兵，我们书信再议。”

“乐兄，赵兄，晏微也先行一步，告辞。”

“告辞。”

有风路过小楼，便不再离开，四人抱拳分开，却使得四国就此结盟，共抗灼华。

……

……

人去楼空，寒风灌满小楼，天色暗了几分，远方的黑云挟带着暴烈的山雨欲要摧城，好像还夹杂着几片冰冷的雪花。

回国后，扶风国君主景赫王，云凉国君主云昭王，分别来信给烈武王和乐卿，决议于冬去春来之际，出兵灼华。

而此次四国结盟也被称为小楼之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