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社在小筑后面的半山腰,四周密植绿竹,玉落看着棋社的门关着,独自抱着一堆点心,转身进了竹林,在一片空地中坐下来。她总是想要寻找一个寄托,让她不活在恨意中的光,从前是那个叫司云的人,现在是她需要守护的玄珩。
玉落靠着竹子吃了几口豌豆黄,觉得有些甜腻,搂着点心包,看着天空发呆,转眼就泛起了瞌睡,梦中恍惚又回到了过去,死去的亲人,鲜血与杀戮......
玉落猛地睁了眼,双手紧握,杀气四溢。后背的薄汗阴湿衣衫,她将手按在心窝处,大口大口的喘息,直到杀气淡了,她才略微直了直身子。顺手拿起刚落的竹叶吹起了儿时的小调,想着那时她顽劣不堪,仗着父母疼爱整日不学无数,家中变数自己却无能为力,不自觉便落了泪,曲调婉转凄凉,听得人心不自主也染上了悲伤。
棋社门被拉开,走出一个白衣男子,寻着曲调信步走到了竹林外。茂密的绿竹下,一个女子盘坐地上,闭着眼睛吹奏着哀伤的曲子,清泪顺着雪白脸颊流下,滴落发丝间,消失不见。
玉落觉得有人盯着自己,一转头就看见了那人,白色直襟长袍,衣料垂感极好,腰带绣的是祥云纹,乌发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额前几缕发丝被风吹散,身后发丝缠着银带交织飞舞,显得颇为轻盈。
玉落看得愣了神,他 ?竟变得如此俊美了,如今即便和女子相较也毫不逊色,他就是殿下的贵客?玉落匆忙起身,点心稀里哗啦的掉了一地,她慌慌张张的行了常礼,低着头去捡那些点心。
男子温柔的看着慌张的她......嘴角若有若无的一丝笑意,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生怕她会突然消失。他心中还在盘算这第一句话该问些什么,心如小鹿乱撞,喜不自胜,不自觉弯腰将身前的两块八宝糕拾起递给她。
玉落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俊美无俦的容颜近在咫尺,这次看的是如此的清晰,突然涨红了脸,接过点心吓得急忙向后退了几步,低下头结结巴巴的说:“谢谢......谢谢公子!”
楚云舒直起腰敛了笑意,透着一丝忧伤,轻声说:“姑娘长得很是面熟,不知是否在哪里见过?”
“小舒怎么出来了?”玄珩从小径处缓缓走来,看了看面上仍有泪痕的玉落,轻叹一声。“我还要和楚公子下棋,你要不觉得看人下棋无聊,进来饮些茶吧。”他伸手拉了楚云舒:“进去吧,我们把这局一定要下完!”
玉落默默跟在两人身后,小舒……楚公子.....他竟是丞相府二公子楚云舒!她自嘲的一笑,原来那段所谓的“生死相依”竟然没有一个人说了真话,身份其实不重要,但是连身份都不敢让对方知晓,是多么的不信任啊。
楚家是大历的名门贵族,出了三代丞相,门生遍布天下,每任皇帝都对楚家十分敬重。现任的楚丞相自先皇登基时就已任丞相之职。丞相只有一子,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故去,长子楚云卿为侍妾所生,二公子是正妻所生嫡子,出生后不满三岁,父亲就过逝了。这楚二公子不仅相貌风华绝代,而且智计无双,老丞相尤其爱重这个孙儿。
玄珩与楚云舒相对坐在塌上,窗外绿竹掩映,微风拂过,竹林发出空冥之音。玉落趴在案上痴望着两人,这两个男子应该是大历最完美的两个人了吧,相貌不凡,才华横溢,身世显赫,他们两个才是世上最相称的人啊!玉落实在看不下去了,焦躁的闭了眼,喃喃:下棋确实无聊的很。直到太阳西落时两人仍然未分胜负,最终只得以平局结束。
楚云舒转头看着已经睡熟的玉落,她的脸与那人极为相似,难道只是相似吗?三年前分别的时候将司家族长的信物交给她,但却如泥牛入海再不见音信。可就是在两日前,管事来报在棘城发现了玉佩,昨日玄珩秘密入京,难道是巧合?还是我的小落长大了?
“她是我故人之女,姓宋名唤玉落,双亲亡故后无处可去,功夫又俊俏的很,我就留下做了我的贴身侍卫!”玄珩嬉笑的看着云舒。
“我也觉得珩哥哥该是不喜欢这种......纤瘦的女子的。”楚云舒收回望着玉落的目光,低着头淡淡一笑,但难掩兴奋之情。
“小舒此路崎岖,可仍愿前行?”玄珩把玩着棋子。
“云舒之心始终未变。”言罢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锦盒放在桌案上,飘然离去。
傍晚时分小筑热闹了起来,大门口停了一辆御前的马车,众多婢女端着宫装,头饰候在玉落的房门外,年长的嬷嬷为玉落换了一套又一套妆容,但没有一个能入得了玄珩的眼,耽搁了一个时辰,玉落有些烦躁,碍着玄珩的面勉强忍着他们为自己更衣梳妆,直到玄珩满意的喊了停,才跟在他身后上了马车,朝着皇宫方向驶去。
玄珒为瑞王接风洗尘,在祥辉楼摆宴,赴宴的均是当时与玄珩关系较好的故友,并未见朝中大元,所以整个殿中的气氛也较为活跃,并未觉得有君臣间的约束之感。
玄珩携着玉落进到正殿时,玄珒坐在殿中正与站在他身侧的周敬昶闲聊,下座中左侧为首的是楚云舒,周敬昶,楚云卿,右侧的第一个桌子是空着的,后面是裴凛威,裴海震兄弟。
众人见玄珩携玉落进殿均是一愣,一别三年之久却不料今日相见是他将带着一个女子,众人更多的将目光落在玉落身上,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玉落。玉落身穿一件淡白色宫装,宽大裙幅逶迤身后,秀发简单地绾个随云髻,发间随意簪了几个珍珠,衣着华丽妆容淡雅,让人不禁觉得十分清新。
玉落微微低着头,与玄珩一同向着正座处的玄珒行叩拜:“吾皇万岁!”
玄珒淡笑着说:“快起来,坐下用膳!”
玄珩起身后,发现玉落极不适应宫装的繁琐,行礼起身的动作僵硬艰涩,伸手握住了她的小臂,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玉落抬头对着他甜甜一笑,玄珩宠溺的揽着她的肩膀,一同坐到桌案前。
“珩儿啊,咱们都很多年没有这样聚在一起啦,你看若秋都已经长大了,现在已经是太医院魁首;昶儿主管大理寺,凛威接管京骑营,小舒任礼部侍郎,时间过得真快。”玄珒目光灼灼的看着玄珩,放在桌下的指尖已发白。
“陛下之言极是,但微臣种菜耕地比其他更加在行,今日想要奏请陛下赏微臣一个恩典,让微臣做个闲散王爷。”玄珩情真意切的请求。
“这事我们以后再议吧!”玄珒饮了口酒,眯着眼睛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坐在玄珩身边的玉落,密报此女武功高强,三年前同玄珩一同到栖梧山守陵,带在身边进宫赴宴,是何意?玄珒随口问向玉落:“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宋玉落.”玉落离开桌案跪在地上答到,声音不算柔美,动作也不甚流畅,但整体搭配起来并不觉锝失礼甚至有些男儿的爽朗。
“听小德子说你在栖梧山侍候珩儿三年,对珩儿也算情真意切,你可有所求?”
玉落垂着头,长长的睫毛不停地忽闪着,皇帝想让她求什么?求了就能如愿吗?“民女没有所求,年少时家中蒙难,是殿下给民女遮体之衣,裹腹之餐,容身之地,民女只愿常伴殿下身侧。”玉落叩首禀告。
“即便这样没有身份,低贱如泥也在所不惜吗?”
玉落灿然一笑,果真如此!陛下这是在试探她与玄珩的心意,抬头朗声道:“民女与殿下心意相通,并不在意世俗中的形式,即便为奴为婢,民女相信殿下心中也并不会觉得我有半分低贱!”
“珩儿你怎么看?”
“微臣三年间与玉儿朝夕相伴,形影不离,自是不能委屈了她,但祖宗家法面前臣弟愿遵从陛下旨意。”
“起来吧!”玄珒一挥手,舞女从殿外缓步而来,在殿内翩翩起舞。
玉落起身坐到玄珩身侧,也没有半分尴尬之意,周敬昶端着酒杯望着对面的宋玉落对身边的楚云舒说:“三殿下明显是不想娶,但又舍不得扔啊,话说陛下这个挑拨离间的手段倒是极为高明!”周敬昶等了一刻不见楚云舒回复自己转头看向他,楚云舒左手放在桌上紧握着拳头 ,右手死死的捏着酒杯,一脸冰冷的盯着对面‘卿卿我我’的玄珩和宋玉落。
周敬昶歪着身子推了楚云舒一把,楚云舒转过脸双眸间一道寒光射来,吓得周敬昶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道:“那只杯子是皇家之物,万万不要碰碎了。”
楚云舒转过头顶着自己的双手,身上的力气渐渐泄去,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后,两只手挪到了桌下交握在一起,可是一颗躁动的心却早已无处安放。
玄珩隔着衣袖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慰,玉落挺着脊背端坐在案前,一抬眼正好看到坐在对面的楚云舒正盯着自己,眼中的疑虑与忧伤溢出,玉落匆忙地下了头。如何可以相认,殿下前路艰险,自己的身份若被有心人知晓,怕是会万劫不复,而他可能会为了自己舍弃楚家吗?
“如果不舒服,我先送你回去?”玄珩看着她满是不忍,将她的头揽在了肩上。
“嗯,确实有些闷。”玉落犹豫了一下,还是乖巧的点了头。
玄珩起身对着玄珒行常礼道:“陛下,微臣......”怎没称呼玉落有些犯难,回头从玉落脸上扫过,正欲开口,听到玄珒威严中带着些许警告的说:“回去歇着吧,不要太过!”
玄珩扶起玉落拉着她的手出了祥辉楼,一路由公公引领者直到宫门前。上了马车,玄珩松了玉落的手,冷冷的说:“委屈你了,他怕是盯上你了?”
“因为我和她很像吗?”玉落回忆着玄珒的神态。
“不像,可是你在我身边,他就会关注。而且我需变成一个风流王爷,只是你太干瘪!”玄珩嫌弃的扫了一眼玉落稍有起伏的胸口,失望的摇了摇头。
玉落随着他的眼光低头看了眼,一样满脸嫌弃,两个人的表情几乎同步,喃喃自语:“还不是长身体那几年缺吃少喝,还好意思埋怨我!”
“宋玉落你别血口喷人!你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你以前在家的时候也是缺吃少喝的吧?”玄珩十分不满,为了让她好好发育,自己经常会把大半的食物留给她,真是怎么都养不熟的白眼狼。
“哼!”玉落被他噎的还不了嘴,抬腿就要下车,结果踩在自己宽大的裙幅上,人直挺挺的从马车上滚了出去,“哎呦!”玉落趴在地上,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玄珩从车窗探出一只手对着地上的玉落轻轻摇摆,示意“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