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廊桥修好之后,米镇的日子又恢复到了有序的状态。乡民的日子依旧没有多少起色,这几日还算暖和,马上就是立冬,尽管有灰千山脉的庇护,冷空气依旧会袭来,天也该冷了。这是乡民最不喜欢的时节,一是秋收完了没多少事做,又闲不住;二是天冷了,冬衣却没准备,实在难捱;三是等到过年,看着自己的孩子眼巴巴望着张老爷家门口挂的红灯笼,他们心头也不好过。
他们对张老爷谈不上好感,如果没有风雨廊桥的事儿,他们甚至是怨恨他的。一亩地三担粮,一年的收成交得七七八八,哪里能捱到明年收成时节?
张老爷的夫人也回来几日了,诚恳地给唐念道了歉。看来她这几日回娘家却是没有白回。唐念本就是心善的人,性子又有些软弱,也没有和她计较,这事儿就算揭过了。
张老爷看着两个女人和解,自然挺满意。他答话说:“我们本就是一家人,你们两妯娌本就该和和气气的,一家人和和睦睦的。”
他又把乐乐和秉然叫进来,对着一家人宣布:“秉然,乐乐 ,我打算你们两兄弟送到万家去念书,之前的教书先生实在是不称职,还是万家先生有学问,待人接物也好。本来早该送你们去的,只是近来事情太多,给耽搁了。”
唐念见到张老爷这般对待秉然,她也清楚是张老爷为了弥补她,自然不会推脱,只是朝两个孩子叮嘱:“你们二人可不得耽搁了学业,要学到一番知识,将来也做一个有出息的人。秉然,你是兄长,要照顾好少爷,也不要惹事。”
“还叫什么少爷,乐乐,喊哥哥。”张老爷的夫人对乐乐说。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乐乐本来私底下就不许秉然叫他少爷,只是在家的时候,碍于母亲的脸色,不敢如此罢了。
张老爷看着两妯娌和两个孩子和和气气的样子,他才感受到这是一个完整的家。他又说:“我还有两件事要说,一是招几个丫鬟仆人,这些年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倒是劳累的大嫂;而是立一份遗嘱,待我百年之后,家产一分为二,乐乐和秉然一人一份。”
唐念听完,蹙着眉头,说:“老爷,这可使不得,家产就该给乐乐;至于家里的事,也没多劳累,不用话费银子请人。”
张老爷没回答,只是盯着他的夫人,问:“夫人有什么要说的?”
他的夫人低着头,低声回答:“全凭老爷吩咐。”
张老爷满意地点点头,又说:“我月前做了个梦,梦到了一个老农站在田埂上,他对我说:‘你看这方田如何?’那方田灌满了水,秧苗长势喜人,我自然回答好。那老农点点头,指着水渠说:‘自然是喜人,你看这沟渠里的水一点不漏都流了进来。’再后来我看到了天降响雷,地生癸火,把成熟的稻子都给毁了。我就那样惊醒了,思前想后,我算是明白了,那老农是仙人,劝我多行善。所以我打算,从明年起,减轻一半赋税。”
“老爷,这……”他的夫人显然急切不已,吞吞吐吐却不敢言说。
“大嫂,你怎么看?”张老爷自然知晓他夫人心里所想,也不追究,他只想听听唐念的想法。
唐念想起月前的一个晚上,张老爷吟唱的民谣,但她不敢说什么,也低着头。
“大嫂,你有话就说,不必拘谨。”张老爷知晓唐念是个生性谨慎的人,就打消了她的顾虑。
“老爷,别的不说,就拿干溪镇来讲,万家和王家都是不比我们张家小的大户人家,两家人行事也大有不同。万家的赋税,一亩地只交一担米,王家则是两担。尽管现在万家也不比从前了,也没出什么大能人,但依然是一担米,万家的佃户,日子过得比王家佃户好上许多,也正是如此,万家式微,却得民心,始终压了王家一头。”唐念咬咬牙,说出来自己的看法。
“是呀,万家待人忠厚,值得敬佩,说起来,我张家比起王家还要狠。”张老爷自嘲道。
“老爷,您能够减轻赋税是好事,米镇的乡民会感激你的。你看,你修的风雨廊桥不是大得民心?”唐念安慰着。
张老爷想起这一个月 他走到哪,乡民也不躲着了,倒是恭恭敬敬施礼问好,他觉得自己正在改变。而他在米镇的主宰地位会越来越巩固。两百年前的预约,是不会发生了,张家,将在他的带领下走向顶峰,将比他的爷爷 、他的父亲在世时候更加昌盛。
那个梦,他每日都在揣摩,也算是参透了玄机。那就是开渠放水,福泽乡民。若是这样,便不会出现天降玄雷,地生癸火的事了。
张老爷特地去了白玉田,这块埋葬这他的爷爷、他的父亲、他的兄长,甚至埋葬着最后一坛纯正仙人酿的米镇龙脉之地,他烧香作揖,跪拜磕头,把心中所想痛痛快快述说出来。他带了酒,是不纯正的仙人酿,他痛痛快快和这些亲人一同干了,他醉了,扑在父亲的坟头沉沉睡去。
等他醒来,看着这几所坟,才发觉早已物是人非了。他突然想起好几年没酿的米酒,这种温箱软糯的米酒。他并非嗜酒之人,倒是忘了这茬。不过往年的米酒是用白玉田产的头等大米所酿,不知别的田地里的大米 ,能不能酿出这个味道。
或许这是一个契机吧,他收拾好思绪,是应该问问米国泰了,他应当知晓酿酒秘方。
天气已经是初冬了,在灰千山脉的庇护下,还不算太冷。连成一片的米镇田地,大半都是他张家的,这个时节,见不到农人 只有几个稻草人,孤零零地伫立在田野里。一群闹腾的麻雀,站在这些个稻草人的肩头啄食,可是哪里能找到一粒稻米?就连地上的谷粒,都被捡拾得干干净净。